楚姮没想到他竟然扯到了自家。
然而她们皇家的确奢侈,比如父皇最爱吃的那道“四云争辉”,要用麂、鹿、獐、熊掌与莲藕同烩,且莲藕必须是当塘第一支成熟的新藕,四野味不能嫩,不能肥,做工极其麻烦。有时候吃不完就直接倒掉,如今想来,着实浪费。
对于蔺伯钦的话,楚姮无法反驳。
就在这时,前方马蹄声踏踏,楚姮和蔺伯钦抬头看去,却是方双平打马而来。他神色倦怠,胡子拉碴,一身灰白色衣袍穿得松松垮垮,看起来像很久都没有睡过好觉。
“大人。”方双平翻身下马,看到立在一侧的楚姮,点了点头,“夫人。”
楚姮颔首,想起温兰心,目光黯然:“兰心的丧事还没开办吗?”
方双平垂下眼帘:“已经和家人商议过了,明日便回鄞州下葬。那儿是她自幼生长的地方,想必在九泉之下,也能找个相熟之人,不会凄凉。”
大元朝讲究落叶归根,即便是已经外嫁的妇人,只要夫方同意,皆可回老家安葬。
说到此处,方双平抬起头看向楚姮:“蔺夫人与舍妹相识一场,感情甚笃,若不介意,明日可否前来送灵出城?”
楚姮答道:“我正有此意。”
方双平走到蔺伯钦跟前,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件:“蔺大人,属下准备挂冠回乡,这是辞呈。”
蔺伯钦蹙额道:“双平,你这是何必?”
方双平突然就红了眼眶,喃喃道:“律法云,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采花大盗一案,属下疏忽,才会害舍妹含冤而死,实在愧对清远县百姓,更愧对自己……还望大人体谅!”
“此事本就不怪你,引咎辞官怕是陈知府都不会答应。”
方双平苦笑道:“大人,你不必说了,属下去意已决。你我皆明白陈知府不爱管这些小事,只要递上辞呈,他自会批过。”
蔺伯钦看他神色坚定,到底没有阻拦,半晌才将那辞呈收入袖中。
“罢了,我稍后回县衙盖印。”
“多谢大人,还请尽快一些。”方双平朝蔺伯钦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属下要回去守灵,不打扰大人和夫人相处了。”
说完告辞离去。
蔺伯钦闻言,看了眼楚姮,和她拉开距离。
看样子很不想和她相处。
楚姮看他动作,不禁火冒三丈,转身蹬上马车。
她气呼呼的戳了戳苏钰肩膀:“回去!”
苏钰挠了挠脑袋,问:“夫人不等县太爷一起吗?”
“不等!”
蔺伯钦本不想管她,但想到采花大盗的事情,难免不放心。
于是他对苏钰说道:“别听她的,待栽好这几棵桃树,一并回去。”
苏钰看看楚姮,又看看蔺伯钦,衡量之下,可能觉得后者更靠谱些,便没有动作。
楚姮“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侧。
枯坐了片刻,她按耐不住了,问苏钰:“会翻花绳吗?”
苏钰呆了呆,伸出手道:“会。”
他手上布满薄茧,指缝皲裂破皮,十分粗糙。
楚姮见他和自己的皇弟一般年纪,更加心疼,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脑袋。
桃树很快栽满坪山半坡。
蔺伯钦也不知道能否成活,这批桃树从柳州运来望州,听说花费不少银子,白白扔掉实在浪费。他擦了擦鼻尖浸出的汗水,扭头一看,却正好看见楚姮和苏钰一大一小在翻花绳,两人不知说到什么,哈哈笑作一团。
看着这幕,蔺伯钦弥漫古怪的感觉。
云州李四娘,她当真二十七岁?
正文 二十章
蔺伯钦还未回神,突然听得身后发出一声怪叫。
他下意识转头看去,但见一物浑身破烂,头发蓬乱,满脸漆黑污垢,仅从露出的一双眼睛判断是个人来。
那人见到蔺伯钦,二话不说,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柄陈旧的铁锹,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猛然朝蔺伯钦头上砍去。
蔺伯钦大惊。
好在他反应极快,堪堪将头一侧,那铁锹愣是贴着他脸颊扫过。
蔺伯钦往后急退,呵斥道:“住手!”
那人双目赤红,哪肯听他呼喝,举起铁锹便又攻来,一招一式虽无章法可言,但却凶狠万分。
马车上的楚姮听到动静,扭头一看,差些吓的趔趄:“蔺伯钦!”
她单手一撑车辕,立刻跳车奔去。
蔺伯钦余光瞟到她,忙道:“危险!别过来!”
楚姮见不远处的胡裕等人纷纷拔刀往这边跑,顿时生生刹脚,心跳飞快。
……差点暴露自己武功。
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蔺伯钦被敲死。
楚姮立刻恶声恶气的破口大骂,吸引对方注意力:“你这贼人,知不知道此乃蔺伯钦蔺大人!你竟谋害朝廷命官,是想满门抄斩吗!?”这番话成功引起歹人注意,那布满血丝的眼中瞳孔猛然一缩,大叫一声,举起铁锹又朝楚姮扑来。
楚姮左闪右躲,脸上装作害怕惊恐,但她早已算准时机躲避对方攻势。
看起来惊险万分,实际上歹人连她一根头发丝儿都碰不到。
但蔺伯钦不知。
他以为下一秒楚姮就要被人用铁锹拍死了。
楚姮游刃有余的抱着双肩喊救命,歹人一铁锹扫来,她故意往地上一滚,打算露出破绽,好反手扣住对方脉门。眼看铁锹就要敲破她的脑门,蔺伯钦大惊失色,他想也不想飞身上前,一把将楚姮娇躯护在身下。
只听“砰”地钝响,铁锹狠狠砸在蔺伯钦肩头,他咬紧牙关,痛的一声闷哼。
恰好此刻胡裕等人赶到,七手八脚将那歹人铁锹夺下,反剪双手捆成一团。
“蔺伯钦,你在干嘛?”
楚姮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蔺伯钦竟然多此一举跑来救她!
蔺伯钦忍痛瞪她一眼,怒斥道:“我让你别过来,你听不懂?”
明明是他扰乱了她的计划,反而过来骂她?!
楚姮正想反驳,却看他疼的汗水直流,豆大的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轮廓滴在衣襟。到底是为了救她,楚姮总不能对他发火。
她语气一软,扶着他问:“没事吧?”
蔺伯钦看了眼渗血而出的伤处,蹙眉不语。
看他样子,是真生气了。
胡裕收刀入鞘,忙过来扶着蔺伯钦,问了他的伤势,随即指着地上不停挣扎的歹人:“大人,她就是坪山出了名的疯老妇,恐怕将她下狱有点难办。”
清远县疯子不少,这老妇便是其一。
大元朝律例,疯子杀人不犯法,更遑论袭击县官未遂。若是寻常县官,说不定非得安个罪名把这疯妇办了,以消受伤之恨;然而蔺伯钦不一样,他恪守陈规,谨遵律法,绝不会将私人恩怨放在心上。
蔺伯钦捂着伤处,见这疯妇鸡皮鹤发,瘦骨嶙峋,想来也是凄惨,不展愁眉的叹了叹气:“罢了,将人送回,命家属好好看管。幸好这次是袭击我等,若是孩童老人,恐怕要出人命。”
胡裕并不惊讶这个结果,忙呼喝左右绑了老妇,打听住处。
楚姮却有些打抱不平,好歹她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呢!
她快步走到蔺伯钦跟前,道:“你不打她板子?”
蔺伯钦想来还在生气,面沉如水,看都不看她一眼。
“你不罚她银钱?”
蔺伯钦不理她。
“你不去她家好生说教一番?”
蔺伯钦还是不理她。
“你当真一点儿都不生气?”
蔺伯钦总算有反应了,他停下脚步,瞪着楚姮斥道:“我气你不听管教,任性妄为,无法无天!明明好端端地躲在一旁,非要出来引人注意,李四娘,你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楚姮一双眼睛滴溜溜睁得老大,几乎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可她不甘心又被蔺伯钦说教,干脆憋出几滴泪,泫然道:“当时情况危急,我是真的很担心夫君……”
“少来这套!”
这次蔺伯钦真不上当了。
“以后再有下次,你……”他气的拂袖,却牵动了伤处,顿时疼眉头皱成“川”字。
楚姮见他脸色煞白,心头一紧:“好了好了,我知错,你别生气,小朋友还在旁边看着呢!”她努了努嘴,马车上的苏钰忙掩耳盗铃的捂住眼。
见状,蔺伯钦也不好再说什么,楚姮将他扶上马车,忙麻利的跟着钻进车厢。
蔺伯钦受了伤,自然要去抓药敷一敷。
但他一开口,却是吩咐苏钰去清远县衙。
楚姮闻言一愣,柳眉一拧:“你去县衙干什么?现在天气这么热,伤拖着会更加严重,当然是立即去医馆上药包扎!”
蔺伯钦道:“双平急着回鄞州,我要先将他的辞呈勾决盖印,再送去府衙。一来一去,怕要耽搁不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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