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为你这妖女来的。”
扶秉的话音依旧听不出喜怒,但这话里的意思却明显,他是来找麻烦来了。
抑或是说,他是替自己的女儿扶宁复仇来了。
“妖女二字,恕容安当不起。即便容安是妖女,那也是黎国的妖女,墨国的妖女,可轮不到你扶王来叫妖女。”
容安不动声色地怼了回去。
“伶牙俐齿!你以为你如此狡辩就可以洗白自己吗?你……”
容安打断他:“我为什么要洗白自己?虚名背得多了,其实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你以为谁都是被虚名压得倒的吗?”
不等扶秉说什么,容安站了起来,个头上被扶秉压住,气势却一点也不输于这位好战的君王,一双眼睛狠狠瞪住扶秉:“我是白是黑,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们这些人何干?亡黎的百姓有资格批判我,墨国的百姓也有资格批判我,唯独你们启国人,没有这个资格!”
扶秉负手而立,冕旒后的目光阴郁狠厉,“你是黑是白,其实也与我们无关。但我启国公主因你而死,这个你须推脱不得了吧?”
容安冷笑道:“你是说扶宁?她的死是她自己咎由自取,与旁人何干?你们启国惯会指鹿为马以黑为白,自己做下的罪行不说,锅都甩给别人背!”直逼到扶秉面前来,厉声:“扶六斤,你也算是一代枭雄,挑起的战乱不知凡几,怎么就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她凌人盛气竟压得扶秉有些不敢直视她。
扶辛一直黑脸站在一旁,眸光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一句话也没有说。眸子里的情绪复杂得难以言说。容安却不曾看他一眼。
扶秉沉怒道:“妖女,孤王也是你可以评说的?”
容安并不畏惧他的怒气,反而是冷笑不断,“阶下之囚确实不该嚣张,奈何容某向来不懂时务,不晓得趋吉避凶,扶秉,你若是瞧不下去,尽管动手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生死面前,潇洒如风。
扶秉冷冷注视她,她亦冷冷回视。风雪从敞开的门里灌进来,炭火噼啪,不起一点作用。屋里冷得冰窟似的。两人的眸光犹冷胜冰雪。
良久,扶秉一字一句道:“将这妖女带走。”
两名身材高大威猛的侍卫扑上来,一左一右架住了容安。容安连反抗一点也不曾,只是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来。
扶秉转身要走,斜刺里忽的横刺出一柄寒光烁烁的软剑来,一众侍卫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软剑就横在了扶秉的脖子里。
其实就算有时间,也未必能反应过来。因为刺出这柄剑的,是他们的世子爷扶辛。
侍卫们紧张地亮出冰刃,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气氛瞬时间如大难临头般紧张。
“逆子!你想做什么?”
扶秉声如洪钟,气愤难当,震怒的声音里隐隐有颤抖之意,细听还是很明显的。
他毕竟是害怕了。
站在高处、又十分在意那个位置的人,不出意料的很怕死。容安冷冷瞧着他,眸子里的嘲讽毫不避讳。
“如您所见,儿臣在逼宫。”相比之下,扶辛的神色倒丝毫不见紧张,亦无半丝恐惧。
倒是一副胜券在握睥睨他老子的样子。
“请父王拟诏旨,禅位于儿臣。”
话音不高,却透着威严冷绝。
容安从容而立。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扶辛没有辜负她的判断算计。果然是造反了。虽然没有去外面瞧一瞧,但也晓得此刻世子府外必然是兵甲森森严阵以待。
扶辛造反,看来偶然,但看穿扶辛的容安晓得,他是筹谋已久。
“逆子!你休想!”有哪位君王会在身体还康健的时候就心甘情愿让出自己的王位?何况这位君王还是位心比天高胸怀大志的君王!“你老子还没死呢!”
扶辛冷然道:“如果是死才能让您禅位,儿臣不介意做那个逼宫弑父的人。”顿了一顿,冷凝的眸光里似有痛色流露出来,“反正儿臣无论做什么,父王都会觉得儿臣想要篡位。坐实父王的想法也没什么。”
容安的目光转向扶辛。原来墨琚料的不错,世子扶辛,在启国的地位其实是一个尴尬的存在。他很有才华,很有能力,很有野心,但他的父亲扶秉还年富力强,还有一把子力气和野心,并且有很重的疑心病。所以,他二位就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扶秉不断打压扶辛,扶辛不断对抗打压,并在打压中不断成长,直至生出谋反篡逆的心来,最终培养出足够反叛的力量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子的人
容安不过是把自己充当了扶辛篡位的导火索。墨琚有一句话说的对,祸水做一次,和做十次并没有什么分别。
或许扶辛对她有情。但他对王位更有情。所以当她一进启国的边境就开始谋划着向扶秉传递消息的时候,她晓得扶辛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她的行动还是受到了很大的限制,所以并不能确定自己的消息有没有传到扶秉的耳朵里。来到玉都,扶秉迟迟没有来世子府,她疑心可能是消息没有传得到,不得已又拜托了新结交的嵇流风。
嵇流风被软禁出乎她的预料。
今日扶秉的到来,却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她现在想,扶秉没有第一时间来世子府堵她,应该是扶辛从中做了手脚。
他不在玉都,定是担忧不能很好地布防,所以将扶秉得到消息的时间往后拖了拖。直到他布防好一切。
虽然时间上比自己想要的拖后了不止一星半点,但总算一切都来了。容安尚觉满意。
侍婢在扶辛的示意下,摆出了笔墨纸砚。
原来除了第一波被杀的那两个侍婢,后来来的这几位,都是扶辛的人。
容安倒不觉意外。扶辛就应该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还不放下刀剑?想看着你们的老主子血溅当堂?”扶辛的一名侍卫厉声。
容安轻松地补了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各位还是赶紧给自己找条好的路子吧,免得也随老主子血溅当堂。”
她这一句无疑更起作用。扶秉带来的侍卫们,纷纷识时务地收剑,一收再收,收回鞘中,交到扶辛的人手中。
大势已去。
扶秉终于颤抖着提起笔,蘸饱了墨,极不情愿地、满心愤怒地写下禅位书。
风雪不断灌进来,没有人去关一关房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命悬一线,哪有人还会分一分神去关注一下外部的环境?
唯容安有精神头去关注一下身外之事。因为她身上寒毒未清,十分畏寒,且此时身上穿的单薄。
瞧着扶秉已经被控制,她挪动步子,去衣架上拿了自己的狐裘穿在身上,系好了带子,又走向房门口。
扶辛望着她,未出言阻止。
她走到门口,正要关门,抬眼瞧见一个雪球从风雪里滚进来,她还未有准备,雪球就滚到眼前,撞开了她扶门的手,冲进了屋中。
滚进来的雪球拍打掉身上的落雪,看清她本来样貌,不是别人,是住在厢房里的嵇流风。
女神医的脸冻得发紫,嘴唇都是紫的,拱到炭笼前烤火,但屋子里亦是冷如冰窖,那点炭笼的火不过是聊胜于无。
容安转身回来,诧异道:“嵇大夫?您这是打哪里来?怎么冻成这副模样?”
她本来是软禁在这个院子里的,平常呆在她的厢房屋里门都不出,哪里弄来一身落雪,让人生疑。
瞧外面天气,雪虽大,风也大,不在风雪里站上一两个时辰,也是成不了雪球的。
嵇流风一心扑在炭火上,头也未回,道:“打来处来。”
“……”容安无语地乜她一眼。
从扶辛父子身边经过,扶秉脖子上的长剑映出她姣好的容颜,她看都没看一眼父子俩,只顾着和嵇流风说话:“现在这种境况,不宜针灸,嵇大夫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厢房亦有炭笼,这个时候应该比这上房屋暖和。”
嵇流风道:“我为别的事,不为你这个病来。”
容安诧异:“别的事?别的什么事?”
扶辛一半目光在他老子扶秉身上,一半目光在嵇流风身上,“嵇大夫,不管你为何事而来,都请稍后再说。现如今这里不适合嵇大夫待着,嵇大夫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嵇流风不紧不慢,边搓手烤火,边道:“离开?怕是不能。”
气氛再度微妙起来。嵇流风是来者不善的作派,但谁都不知道她将要找谁的茬。虽然她只是一介布衣,但认真起来时的威仪瞧着却有模有样,叫人不能不胆寒。
炭火的温度了了,嵇流风的手没有暖过来,只好抄在宽大的衣袖里,自己暖自己。看向扶辛的眼神有些倨傲:“扶世子要做的事做完了?”
扶秉正将写好的禅位诏旨端起来,颤颤巍巍往扶辛手上递,扶辛眸光在嵇流风身上,纹丝不动,一手接了扶秉的诏旨,一手横剑仍旧是纹丝不动。
扶秉倒是对嵇流风漠不关心,只顾着自己此时处境,“诏旨已经拟好,逆子,你的剑还不拿开?”语气里还有怒意,但终究没了为君者的威严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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