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甚自在地把这事说与先生,先生淡然点点头道:“自不必问他,他岂会连举人也考不中?”
一句话犹如一盆凉水泼在他头上,心道果真是她自个儿想问,还是教他去问,真是好得很。
这会儿她听了还笑嘻嘻的,亏他方才还觉得她是蜜罐里出来的,此时一点也不甜。
先生这才说及来院里的缘故,是要出去拜访恩师,早些日子日日守在院里,是因担忧老夫人的病,而今老夫人已有好转迹象,便趁机去拜访拜访老孟先生……
景深便顺着杆子往上爬,与先生道他也要领夏意去外头玩儿的话,在府上闷了这么些日子可不是无趣么?她本是喜动的姑娘,这样下去哪儿成。
铺眉苫眼、拿班作势,夏意听着都觉着话假,先生更不必说。
喜的是,先生倒没把自家姑娘看做是高门大户的闺秀,没觉得她不能同外男相见,反正在若榴时这二人还同院而居,同桌而食,更甚还胆大到当着他面搂抱过,此时他再计较也没用。
加之他亦觉得久闷在府上不好,小丫头又不肯同她两个表哥出去,念叨景深念叨了这许久,不让二人出去倒是心狠了
便没顾及地应下,只教二人不许做过分逾矩之事,譬如牵小手甚么的,决计不行。
第69章 一执手
这是来京后夏意第一次踏出宁府院门, 巷子又深又静,她只在来时的马车上看过两眼。
先生与二人反向相左,出了府门后就左拐,夏意则跟着景深往右去, 门前立着的是被遗忘的弱小又无助的宁二公子。
唉, 多个妹妹又如何, 还不是别人家的?再想到那个厚着脸皮要来不久转眼又被人抢走的荷包, 又是重重一叹。
在宁二公子长吁短叹之际,景深已领着夏意走出长巷, 未急着带她去街市上, 而是先绕去适才爬墙的地方找着十七,从他那儿得了叠银票才教他先回府去。
十七正盼得如此,笑嘻嘻朝世子身边的姑娘看了两眼,觉得当真如世子念叨的那样可人, 决计多看几眼回去与椿娘说道说道。
夏意觉察到十七的谛视,与他眨巴眨巴两下眼后还笑了笑, 随即就教人蒙住了眼,景深将她转了圈儿才说:“你别看他,他一见姑娘笑就脸热的。”
“那为何捂我眼睛却不捂他的?”
他发笑:“他也见不得姑娘眨眼。”
所以为何不捂他的呢?既甚么都见不得, 于是她才不信这话。
冷清秋风吹得夏意面颊微凉,少年温热的手覆在少女眼上, 像是一块暖玉撞上一块寒玉,各自清晰地感知到彼此。
他们是真真儿见面了。
透过少年的指缝,夏意只能见到狭长不完整的天地, 原以为走远后他快便松手,却不料他捂得更紧些,连指缝也不留给她,压着她鼻梁,眨眼时眼睫都能扫到他手心与手指。
她爹爹才说过不许逾矩的话,他就这样,夏意脸颊悄悄攀上浅粉,不知他想做甚么,干脆闭上眼。
等不到手心酥痒触感的景深忽然央她:“再眨眨眼罢。”
“嗯?”她听话眨了两下,又重新闭上。
景深这才依依不舍地撤下手,将手覆上自己的眼眨两下。
夏意睁眼后就见他这奇怪举动:“你在做什么?”
“我在想,你的睫毛与我的有何差别。”
她愣愣磕磕一会子,问:“那有何差别?”
景深忽然一步挡去她面前,她顿步仰头,教他一双黝黑的桃花眼定定看了好久。
“你的眼睫卷翘,比我的软,而我的硬上许多,微微下垂。”是以触碰到手心时不及她的舒服。
他认真不已地说着这话,连夏意听过都挑了挑眉,像看小孩儿那样看他,景深气哼哼点了三下她眉心才退回她身旁。
“每年重阳时京里都很热闹,近来重阳将近,街头会有许多果饵糕点卖。”
一听果饵糕点,夏意突然惋惜:“方才觅雪给我拿的桂花糕我只吃了一块。”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与先生说话之际,那桂花糕就教她二表哥吃了个净。
景深反笑说:“没吃正好,我带你吃别的去。”
她摸了摸肚子,像是逮着了说话人,小声道:“今日午间我是同外祖父一道吃的饭,他总教觅风、觅雪给我布菜,我一点也不自在。”
“傻乎乎的,你要不愿与他老人家说便是,他定会依你。”
“我以为那是规矩。”她又委屈巴巴说另一回事,“外祖父他还爱吃一道鳝鱼炒鲎,还让觅雪给我添菜,我一见那鳝鱼便害怕,甚么也不想吃、甚么也吃不下了。”
景深似能想得出她那时的小表情,不禁有些心疼,她终归是才来京城,才知有这么些个亲人,在人前定是乖顺不已,便是委屈也藏得好好儿的。
“哪儿有那许多规矩,你不愿吃便说给他,否则他怎知晓,指不定日日给你做鳝鱼。”
经鳝鱼威胁,她忙点点头。
二人没坐马车,走了好会儿才到街市上,夏意听见熟悉的叫卖声时欢喜踩上一座石桥,站在最高处看。
沿河两岸皆是河房,鳞次栉比,张挂着一排红灯笼,不过眼下才未时没点亮罢了,灯笼虽不亮,少女眸子却亮藿藿的,指着泊在河岸边的画舫问景深:“那船能坐么?”
“自然能的,不过白日游舫所见万不及夜里所见好看,况且我们要先往上游去,不若夜里再坐这画舫?”
“夜里?”
“你不愿瞧瞧京中夜市?”
“可爹爹……”
唔,爹爹好像没说需早归的话,虽二表哥有叮嘱,可她好似无需听他的话罢?
就此爽朗拿定主意,跟景深走去主街上,买了一包炒银杏果抱在怀中往菊园去,时近重九,正是菊花盛开的时节,才靠近菊园就嗅到股微涩味道。
夏意这才知景深说的是“菊园”而非“橘园”,她还以为能吃到橘枨。
这失落倒没存多久,进了菊园后,她就教一片黄.菊牵绊住目光,没注意到一旁景深与个上前来的小花匠说了些话,收回眼后仍只有景深一人。
他担起小花匠的担子,亲自与她说道这菊园:“入园这处种的皆是黄.菊,蜜西施、绣芙蓉、报君知一类。”
“那别的颜色呢?”
“往前就是……”他说着仰头抬眼看天,一边将手伸去她面前,“咳,你愿意牵着我么?”
“不——”
才听了一字,他就打断她:“什么?”
他仍抬头看着天,留给夏意的眉梢看上去并不开心,她试着把适才的话说全:“不是答应了爹爹说不牵手么?”
“若是不应,他不许你出来怎好?”
爹爹巴不得她肯出来瞧瞧呢,若是不许,兴许只能是不教她同他出来罢?她正想着这事,景深竟一把将她手捞去。
走在她前边肃肃道:“终归是许久不见,不能为此生分了。”
“我也不想同景深生分呀,可你能走慢点么我跟不上了。”
“……”
“再说了,我与你不生分时也未曾牵过手啊。”书上说姑娘家最是矜持的,所以就算她想牵住他也不应当。
“谁说没牵过,那时我牵你上过马的。”
不过那时他不甚在意,今日这次才真真儿知晓了甚么叫做少女柔荑,软绵绵的,牵上后再不愿松开。
走过黄.菊地,便是大片白菊,种着水晶毬、玉蝴蝶、白剪绒这些类菊花;再绕下去又见着红菊、粉菊、紫菊……直教人眼花缭乱。
景深指了指紫菊旁小矮山上的亭子,道:“从这儿上去有京城里最好吃的菊糕。”
“就是你说过的有石榴点缀的菊糕么?”
“嗯,”往小亭去的石阶微陡峭,他将她手握得更紧些才接着说,“以往我只听旁人说过好吃,去岁重阳时我才自己吃过,若不是不能久搁,我早就送去若榴给你了。”
说话间到了矮陂平阔之处,才见后头还有两排屋舍,门口那个戴着帽儿的人正是两人一入园时就见着的小花匠,见来人后折回屋里,不会儿就出来两个青裳姑娘,手上各托着盘糕点朝小亭里去。
夏意正扶着凭栏惊叹,菊园由上往下看比穿梭花间还要好看,若榴的花全都生得零落,除了夏日里榴花是密密一片,其余时候再难寻到大片花地,如今见着诸色菊花倒是饱了眼福。
景深从身后叫她,迟迟吾行才回去亭桌上,托盘里才将做好的菊糕还冒着热气,上头果真缀着透红榴颗,捻了块吃了两口,发现菊糕面上所覆乃是极细肉丝,凭着仅有的厨艺尝出糕点是由肉与秫面杂揉做出,对它赞不绝口。
另一盘是印着花的重阳糕,糜栗粉与糯米粉拌蜂蜜做好的,两样皆只有两三枚,她不过吃了几块其余都教景深吃进腹中,还辞严义正道他是为了待会儿她能吃更多东西。
夏意可怜巴巴地应下,出了菊园才笑盈盈说:“忽然觉得那鳝鱼挺好,替我省下了肚子。”
景深这才笑,又带她去近处山水堂看预备在重阳时卖的菊灯,今日这处尚且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人在。
玳瑁灯、五色珠串的流苏珠子灯、细眼罗帛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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