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伸长脖子,没能看出究竟,等驴车走近才看清楚,车上全都是荔枝。
赶车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壮汉,见驴车停下问几人:“可有个夏意夏姑娘。”
“是我。”她慢吞吞跳下车,“这荔枝是……”
“是位叫景深的公子差人送的。”
其实夏意早在他开口前就猜中了,这会儿亲耳听见景深名字,就似灌了一勺蜜。
不过他送的也太多些,那人和易家大哥二哥一起才盘进屋,两个小背篓没装下桌上还堆了好些。本就易搁坏的东西哪敢存这许多在家,即便是给芝婆婆他们送了好些都还剩不少。
不禁在信里说他笨,这些日子来她一旦有想景深就会拿起纸笔写许多废话下来,想着等信人来时直接给他就是。
可她没想到信人会来得这般快——中秋前一日,她正和爹爹在厨里做小饼时就来人送信。
他不过才离开一月,竟就收了两回信。
手头还忙活着做小饼,她来不及看,只将信丢去屋里榻几上,又把早先写好的信取出来交给外头那人。
想到已是中秋他还差人送信,对人愧疚些,又到庖房取了几块小饼包好给信人,那人接过还热乎乎的月饼,嘿嘿笑道:“姑娘莫觉为难,我其实是回乡探亲的,中秋后再回京。”
误解了景深的夏意脸颊一红,甜丝丝跟信人挥手,然后才重新回庖房。
先生抬眼看看她,忍了忍没说话,心里却不禁计较……他还记得春日里也是在这处,小丫旦旦道不想嫁人的话。
如今看来,也罢也罢。
夏意非但没留心到先生的不悦,更甚还哼哼起小曲儿荼毒他耳朵,先生看不过,遂将她撵出厨房。
一得遑暇,她就兴冲冲回屋里拆信,景深先说他染指甲被人嘲笑,语气瞧似埋怨,却又透露出欢喜,夏意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涂过一月颜色愈发浅了,想来再过些日子就瞧不明显了。
再往下,景深竟用整整两页信纸来说京中好吃菜式和点心,可怕的是他还搁了幅菜品画在里头,她唯有喝几口蜜水解馋,后又听他说京中的好去处,听着好不有趣。
再欢喜看下去时眸子忽然睁大,像是被噎着那样,慢吞吞收好信丢进小屉里,重新钻回厨房帮忙。
到夜间,少女裹着新弹的棉被在床上滚几圈,好几遭才停下,良久捏了捏自己脸颊,趿着鞋下床。
中秋之时,月光皎皎,她借着钻进屋的月光点亮烛灯,又从小屉里摸出白日那封信看。
烛火微摇,黄白信笺上景深问她,他可不可以娶她为妻……
第63章 石榴酿
反正送信人也走了……不回他也罢。
谁也不知他来信里会说这事呀。
夏意托腮替自己开脱罪名, 却不知景深收到回信时是哪般光景,十来张信纸翻来翻去,就是没见着她的回音。
就算是回绝也没一句的。
他便从字里行间细抠,也没能看出端倪, 好久才信她是真的没给他答复……不过也不恼, 他本就知道这不是件易事, 路漫漫其修远兮, 急不得。
时值秋分,连着一二日微雨凉天气, 景深撑着哈欠从学堂出来时就教宁以南圈住脖颈, 自夏日烈阳去后,这位小少爷肤色日渐白回来。
景深不高兴推开他:“怎不见你困?”
“前几日小孟先生还夸你,结果今儿就现了原形。”
“哼,我不过是昨夜没睡安稳。”虽他不计较小姑娘没回复的事, 但少不得有丝挫败之感,加之屋外雨声潺潺, 睡得好才怪。
宁以南嗤笑声:“走罢,以北还等着我们。”
三人前些日子就说好小聚一事,奈何宁家大公子近来忙得席不暇暖, 才不似这两个还在学堂念书的“酒囊饭袋”,忙至今日才得闲。
栖月居便是二人的去处, 栖月居藏于闹市中的一个小园子里,平常也是清净,两个少年进园后就见几个小花仆在移植牡丹, 走至小道上远远闻着桂子天香。
不浓不淡正好来,景深不吝称道声,就要进迴廊时发现角落里有棵高大的石榴树,坠着几颗红彤彤的石榴,微一挑眉。
“早些时候未觉察,如今看这石榴树生得倒挺好。”
宁以南闻言看去,并不觉得有何稀奇,便催人上了阁楼。
巧的是,那棵石榴树就在阁楼窗外,伸手还能碰着颗石榴,景深换喜摘下来,掂了掂石榴又赞一句:“是棵好树。”
宁以南撑桌笑他:“这是怎么了,一棵树能教你夸上两回,再说这树比你都大,见过不知多少回了,偏偏今日才夸?”
景深将熟透的石榴掰开,坐下道:“我喜欢石榴。”
“咳咳咳——”宁二公子教一口茶呛住。
景深也觉察这话不对,道:“我府上那个,如今已改名儿叫十七了。”
宁以北这时才出言:“你去的那个地方可是叫若榴?”
“正是。”
“原是这缘故,”宁以南伸手去拿景深面前的半个石榴,边道,“若榴可是全种着石榴?”
见他魔爪来,景深一把捞起桌上的石榴,冷哼声:“我的。”
“……”几时变得这样护食了,往时分明大肚得很,难不成去若榴一趟他人还变小气了?
相比之下,宁以北就淡然不少,只因他在景深回来那日就见着他袖摆上不打眼的刺绣,那时一晃而过没看真切,今日一听石榴就恍然明白。
那石榴绝非衣裳上本就有的,定是某个姑娘所绣,不准那个姑娘就叫石榴。
念及此处,他提及一事:“今日我来得早,在底下听两个小花匠说这榴树长得太高些,改日要移栽去别处。”
景深问:“移去哪儿?”
“……”宁大公子掩唇一咳,“我的意思是,既你稀罕这树,不若买去府上植在你院里。”
“这个好。”景深一时间甚至想好了下一封信说些甚么,就说他院里的石榴树。
正说着就进来几个院里的丫鬟,几样小菜上桌,还有一壶正是石榴酿。
浅红色泽,酸甜并存,还有涩鲜口感,亦不醉人,景深喝了小两杯就上瘾来,又暗中盘算怎么给夏意送石榴酿的事。
桌上与兄弟二人谈起在若榴发生的事儿,摘棉花、烤鱼、打槐花乃至先生做的一些菜他都说来,宁以北这才晓得那姑娘其实是叫夏意。
夏意,倒是个好名字,也不知模样如何能教这呆子牵肠挂肚。
“你说这许多,我只好奇一事,你说的夏意姑娘可是貌若天仙,竟让你十句不离她?”不愧为同胞兄弟,便连想的都一致。
“虽不是貌若天仙,却比月宫里的玉兔还可人。”
景深放下酒盏,却不慎碰倒,石榴玉浆沾湿右手,他忙从怀里摸出锦帕来擦拭,锦帕上酣睡的猫儿教对面因他话而舌桥不下的人更惊讶几分。
“你这方帕子……也挺花哨。”
“花哨?”景深说些将方帕转一面给他们看,“后头还有只老虎呢,这也是她送我的。”
宁以南:“……”
“倒真是个手巧的姑娘。”
“那是自然。”景深又垂头把腰间的荷包解下来显摆,“这个也是她绣的。”
“……”
“景深,您这是红鸾星动?”
话落,喝了数杯石榴酿没脸红的景深唰的一下涨红了脸,把方才剩下的半个石榴推去宁二公子面前:“石榴给你,这事暂不许说与他人。”
***
及至寒露,夏意又收到了好多景深送来的东西,譬如一车金黄方柿,听来人说是萧山所产,以生脆如藕扬名,来人还说硬的吃起来最好。
不过夏意觉得,后头这句是景深说给她听的。
此外还有一小坛石榴酿,她吃了好多年石榴,倒是头一次见着石榴酿,抱着坛子闻了好一会子才搁好,景深信里教她藏起来,省得爹爹不许她喝……
可是,这酒就是当着她和爹爹的面送来的呀。
再有就是他的画,还有念书时胡写的趣诗,当然少不了的是信,信中少不了的……是问她那句话。
她是个矜持的小姑娘,怎可轻易答复这话,于是矜持的小姑娘只红着脸蛋在信里写一句“我也很想景深呀”,又在后头留了个福宝脚印。
他总是送好东西来,她也不能只干瘪瘪地回信,于是上次来信后她就绣好一方锦帕,上面绣着头不哪般像牛的牛,底下还绣了“笨牛景深”四个小字。
除此外就是往马背上驮了小袋儿毛剌剌的栗子教他踩,还有一团串在绵绳上的白棉花。
送信人教她这两样东西弄得哭笑不得,收好后往回赶。
秋冬交变,霜抱风拂。
若榴与京城间始终书信礼物往来不断。
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天上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这之间夏意又收到好多稀罕东西,她日日用着的就是个阿古陀,她曾央景深画过的袖炉,不止她有,她爹爹、芝婆婆他们也是有的。
亦不单他们有,景深还给若榴好多人都送了东西,连富贵叔都有个扑满,也算投其所好了。
如此来,夏意就开始疑惑,疑惑景深家到底有多大,他出手这般阔绰,他爹爹也不管束么?不对……他爹爹也慷慨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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