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姑娘点头应下,跟他挥过手才预备进屋里招呼,易寔临走前又打量眼景深,后者被他看得迟疑几许才进堂屋。
堂屋比之夏家小院实是宽敞许多,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闭眼撑坐打着盹儿,脚边的火盆里只少许炭燃着,大橘也守在火盆边上,睡眼垂垂。
“你们咋进来了?”身后传来道女人的声音,细且低。
是富贵婶子,瘦得像柳条儿,这时候手上端着几块切好的油饼,见人看来时欲加藏掖却手足无措。
“就是来看下猫。”夏意弱弱答道。
“诶,那……那你们进来罢。”说罢进屋去,将装着油饼的碟子搁在富贵叔肘边,摇醒了他。
门口的夏意再摸了摸耳垂,有些后悔……作何还来屋里看它,这场景委实教人难堪。
这夫妻俩是如何抠巴,景深早有耳闻的,只没想到能为几块饼局促,好笑之余也觉察了夏意的不自在,弯了腰在她耳边说:“我们看看就回去罢。”
“嗯……”
然而天不遂人愿。
才将醒来的富贵叔忽长叹一声,小满望着富贵婶出堂屋的背影,随口一问:“叔,咋又叹气呢?”
富贵叔却坐端来,招呼几人坐下:“你们几个来得巧,帮我拿拿主意。”
小满忙道:“叔,我们还小,能替你拿什么主意……”
“你们念过书晓得事,聪明。”长胡须随着他叹气微摆动下。
他说起教他发愁的事来,甚少与他说话的夏意如今打量着他,觉得他又比往日瘦了些,面颊上又干又皱像是给妖精吸了精气去。
他先说着分家后幼弟的事,原他幼弟从分家后就住去襄云外,前些年病没了,他那弟妹便带着家中儿女来若榴管他要办丧事的钱。
富贵叔念着兄弟情,给了一封银子去,不料那母子几人蹲在院外哭诉说他连兄弟出殡的钱也不肯出,无奈之下又教媳妇从床头摸了十两银子出来给了这才回去。
说到这儿,富贵叔长叹一声,听似悲咽。
小满隐约还记得这事,那时她才丁点大,这时候慨叹道:“原是他们的错,倒怨在你这儿了,只是您咋还愁着这事?”
“哎,愁的不是这个,是前个儿来人说我那侄女要嫁人了,家里撑不起嫁妆,就想要我给头牛去……可家里就那一头牛啊,给了他们我用啥。”他嗳嗳叩着掉漆的方桌。
“给了牛,你再买匹马啊,马车总比牛车快。”景深提议。
“马能犁地吗?再有了,凭啥要我给她女儿办嫁妆?”富贵叔愤慨,想到自个儿老来无子便更愁了,脑内一搅和便急得跺了下脚。
一跺堂屋外就传来声沙哑的猫叫声。
众人看将去,一只和富贵叔同等身材的橘猫钻进屋来,与此同时景深膝上一空,一肥一瘦两只猫就这么转起圈儿来。
“这是——”夏意顿悟,一脸稀诧地看去景深,后者瞧着比她还要惊讶些。
这只猫正是他在清溪边见着的猫儿,却没想到感情好到能让它从白头跑来若榴看猫娘子,真是情深意切……
事情没个解决主意,富贵叔垂丧着,将火盆里奄奄一息的炭火翻转下继续烤着腿,不再拉着几个小孩儿说事,只独自哀愁。
一旁的油饼热气渐消散,富贵婶子这才再进了堂屋,先扫了眼油饼碟子才说话。
三人忙说要走溜了门去,也算是了了探望大橘一事。
回小院路上,夏意还讲着大橘,与景深猜届时会生几只猫崽儿出来,景深随意猜测个数便转了话头叫住夏意。
“怎么了?”她转头看他。
他躲开她眼神,慢慢悠悠道:“我在想,我来若榴这许久倒是挺熟了,往后就不四处跟着你了,”顿了顿又说,“你若想去找易家姑娘玩也无需带着我。”
夏意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话,愣了许久才温声说好,可是……
小姑娘眼帘低垂,盯着泥路上嵌着的石头,突然间就不想给他绣小石榴了。
第31章 绿蓑衣
寒云拂岫, 落叶飘空。
本是幅好景,落在景深这处却成了凛冽朔风,吹得面容都僵硬了。
木门吱呀响了一声,景深回过头去, 正好对上掩门的小姑娘, 只是小姑娘就跟没见着他人似的径直关上了门。
身后又是一阵风吹来, 卷着片枯叶送来他脑袋顶上, 坐在屋脊上的景深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随后便耷拉着眼皮往小道上瞧。
夏意在院落间穿梭着, 该是往芝婆婆那儿去。
自那日看过大橘回来后, 她便又专注于绣那戏服了,除开偶尔会一道去学堂吃晌饭外,其余时候她都是抱着衣裳去芝婆婆家,一去就待上一整日, 要到傍晚时才见得着人影儿。
此前分明答应好的要替他绣石榴果的事,这些日子就跟全忘了似的。
想着这怪事, 景深郁结嗟叹声,缓缓转过身去继续看那远山——这些日子他总待在屋顶上。
只是近处矮陂上的驴子不安分了,嚼着草料冲景深叫个不停, 就像有人要跟它抢草料一样,惹得景深心烦不已只想跳下去夺了它的草料来……好在他不是那莽汉, 这时候只伸出两根指头堵住耳朵。
直到午初他才独自出门往悬杪堂去。
路遇吴阿婆在篱笆底下摘小茴香,和蔼如吴阿婆一见他便问:“今儿小意也没跟你一道?”此等问法,显然这些日子问过许多遍了。
景深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没等吴阿婆再问就阔步走开。
***
芝婆婆的小院里,夏意从庖厨里端出最后一碟小菜,进堂屋里坐去火炉边上。
老人家乐陶陶的,替她夹了块肉在碗里才感叹:“好久没和我们小丫头一道吃饭了,前个儿阿宝跟他爹来家里吃饭时还说起你来呢。”
夏意好奇:“说我什么了?”
“阿宝说你日日跟景深玩儿在一起,都不去学堂玩儿了。”
夏意一想,好似是这么回事,往年景深没来时,她在家呆得无趣了,要么是找小满跟二月玩会儿,要不就是去学堂扫扫地、浇浇树甚么的。
可自打景深来了若榴后,她只每日吃晌饭了才去学堂,其余时候都陪着他的。她巴巴儿地带着他顽,他却嫌弃她霸了他的暇逸去,还说不再跟着她的话了。哼,不跟着就不跟着,心里这般想,却是更委屈了。
偏芝婆婆哪壶不开提哪壶,忽然疑惑一声,后问她:“这些日子你常来,怎不见景小少年跟着你了?”
夏意瘪瘪嘴,信口道:“他近来在总在屋上修行,才不和我说话。”
芝婆婆自是听不懂那“在屋上修行”的话,但听出了二人正在闹别扭的事,又回想起这几日小姑娘绣戏服时总不开心,恍然明白过来,饭桌上旁敲侧击几句小姑娘便全抖落了。
“果真是两个小孩儿,就为这么件小事快十日没说过话了?”
夏意箸尖儿戳戳米饭,气弱纠正道:“还是说过好几句的。”
“他只说不再每时每刻都跟着你了,又非不与你顽了,怎就怄成你这样了?”
小姑娘皱皱鼻子,答不出话来,反觉得自己不在理了。
“小小年纪,苦着脸作甚,先开开心心吃饭,待傍晚回去了就和景深好好儿说话。”
“芝婆婆,是我小气了做得不对么?”夏意忽而问她,又道,“我本来也不愿怄气的,可是回去后越想越不高兴,景深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怎会有人不喜欢我们小意呢?”芝婆婆堆着笑意,开解着小姑娘,“你怄气是人之常情,可是像景深这般年岁的少年,心思不比姑娘家简单,有时反倒想的比谁都要多,像你这样忽然不理他,不准他比你还要愁上几分。”
“是么?”碗里的米饭早教她戳的烂糟糟的,她改戳一块儿腊肉,“那我还要不要给他绣小石榴?”
“什么小石榴?”
夏意将在河边承诺过的要给景深绣小石榴的事一股脑说给了芝婆婆听,只是这回芝婆婆没劝着她给人绣了,反倒是搁下碗一脸正色说教起来。
“这小石榴自是绣不得的,景深虽暂住在你家中,却非是至亲至近之人,你绣的石榴便似你自个儿,这等亲密的绣样若绣去男儿家身上,终不成体统。来年夏日便就及笄的姑娘,再莫将自己当小丫头看了。”
这话芝婆婆倒是头回说起,夏意听后懵懵懂懂,先是觉得这下她便多了个适宜的回绝藉口,后才是觉着在理。
可多少心虚,毕竟那时她答应得是极爽快的。
午后天色忽暗了几分,原是头上来了几朵厚厚的乌云,看着阴沉沉的。
立冬后十日为入液,窗边看着天色的芝婆婆掐指算了算正巧是在今日,回头对正收碗的小姑娘道:“你将碗留着我来,我瞧今儿像是要落雨,你早些回去。”
夏意也不扭捏,应下来,走前看了看桌上那身戏服,斟酌着今儿是将它留在这儿还是带回去,末了抱着天尚早回去还能接着绣的想法带上了它,和芝婆婆作别出门去。
将才推开柴扉就见着小茅檐下蹲着的人了,可不就是景深么,一双清亮的眸子巴巴儿地望着门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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