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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时甜院 (樱桃煎)


  “怎这许久才回来,都快急死我了!”她颇似埋怨地跑去,立在夏先生身旁,话音没落脑袋上便吃了轻轻一记。
  “甚么‘死了’,休得胡说。”
  夏意垂垂脑袋,一眼见着景深手上提着的几只正挥着蟹钳大螃蟹,对上眼后眸子登时转亮,忽闪着眼睫冲景深无声眨眼。
  景深对上她俏皮的眼,顿觉局促,别开视线与先生解释句:“今儿在襄云出了件小事儿,故才回来得晚了。”
  语毕掂了掂手上的蟹子,道:“这是在蟹行买来的,只不省得你们爱不爱吃,故只买了三只,不过不是湖蟹只是河蟹罢了……”
  夏先生牵了抹笑,和气点点头:“行了,回屋罢,饭菜还温着。”
  “你们还未用飨饭?”
  “我们要等着你呀。”夏意凑去他边上接话。
  少年听后松了松眼,垂眼看看跟在身侧走着的小姑娘……举起手上的螃蟹晃了晃。
  福至心灵一般,夏意倏地会意,他是在说她走得像螃蟹……于是乖顺转正了脚步。
  入了堂屋景深直从牡丹帘下钻进厨房,安置好螃蟹后对着它们挤了挤笑才出来。
  天光大暗,用饭时桌上点了盏橘灯,昏黄中看不太清各人神色。夏意一改日里的忧心忡忡,这时候又哗啦啦倒起豆子来,好一会儿才觉察到景深不对劲,往日她说一句他便接上一句,可今日竟是一语不发……
  难道真出了什么差池?
  ***
  弯月停在梧桐树上歇息,夏先生因明日要早起去学堂,故就成了小院里头一个吹灯歇息的人。
  景深待先生屋里灯灭了好会儿,估摸着人已熟睡才溜去尚且亮着灯的寝房外,不同往日,这次他敲了敲窗。
  正泡着脚丫子想事的夏意教这压抑着的声响惊了下,后才拢上厚衣裳跪去榻上开窗。
  夜里冷丝丝的风进屋来,身后灯盏微光晃了晃,她也打了个寒噤,看时景深正愣乎乎守在窗外。
  “你来做甚?”她笑哑哑问。
  “给你的书……”他将捆着麻绳的油纸包搁至窗台上。
  夏意捧将在手上,双眸放光,称叹一声。
  “唔……外头好冷,我先回屋去了。”窗外人丝毫不拖泥带水,说完便没了人影。
  夏意急忙唤了他声,却没拦住,只顺着风传来句“有什么话明日再说罢”。
  先生已经睡了,夏意不敢再大声叫他,只蹙着眉毛探头,看他回了小屋才阖上窗。
  就势坐在榻上,从针线篮里捞了把剪子剪了细麻绳。油纸里的两本书,一本正是她心念许久的《剪烛语》,可另一本既不是那本《状元郎夫君》,也不是《探花郎夫君》……却是一本诗集,这样的诗集,爹爹已买了本一模一样的了。
  夏意摸着下巴思索,眉心依旧微微蹙着,等吹灯躺去床上时仍觉得景深不对劲。
  廊下有只蟋蟀不住地叫着……是日夜里除了夏先生睡得早外,余下两人皆是辗转不成眠。
  也因着这个,翌日清晨再见时两人眼周各顶着两圈灰黑,面面相觑良久。
  夏意满含埋怨之意地盯他,好会儿才到小厨里,景深则还似往日那样随她进了小庖厨。
  坐在小杌子上生火的夏意起初是有些生气的——气景深不将话说明白,害得她整晚睡不好。
  可生着生着火,火气也就消散了,而后拿着一根柴禾在灶台嗒嗒轻敲两下,引景深看将过来才闷声和他言谢。
  “说过不必谢的,只你开心就好。”
  “那你呢,你为何不开心?”
  “我没。”少年语气略为僵硬地否认。
  她才不信,快及笄的大姑娘坚信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景深定遇到了一件足以抵消卖画快乐的事。
  只是直到用过饭也没能从他口里撬出些秘密来,景深愈是不说她愈是觉得事态严重,饭后便将饭碗丢给景深洗,自己跑去井亭下叉着腰问阿溟。
  树上的阿溟一脸无辜:“夏姑娘,我当真不知晓,我一到襄云便传信去。”
  “难道你传信传了一整日?”她质问。
  “传过信才从递铺出来就被人撞了下,而后觉察钱袋子丢了,我就捉小贼去。那小贼跑得快,我追着他跑遍了襄云的街巷,逮到他时已过了午时……”
  阿溟解释着越过夏意看眼她身后,见世子爷正懒洋洋倚着小庖厨门框看夏姑娘背影,一手拿着刷碗的帕子,一手转着白瓷碗儿。
  继续道:“然后我和少爷用了碗百合面,又一起教训了番那小贼,这才回来得晚,余下的我都不省得。”
  夏意将信将疑,在脑内捋了半晌也没个头绪,看来还是得景深亲口说才是。于是原本打定明日去洗衣裳的小姑娘决计今日就去,饭毕当即收好几身脏衣裳催促起景深。
  原本心情不哪般美妙的景深教她这么折腾着问竟好转心情来,不过他还是不肯说为何不快就是了。
  许是劣根作祟,景深看着小姑娘气哺哺的模样觉得又开心些,不过这些开心在到河边碰到极凉的水后就又给浇灭了。
  “都入冬了,怎还来河边洗?”
  “省着柴禾深冬时再用。”
  只一句话就教景深歉疚来,方才他竟拿她的不快来取乐,何况她的不快还是因耽心他才来的。她这般傻,他怎么能惹她不开心呢?
  这般看,他竟真成了父王口里的混帐了。
  混帐景深长悔叹声,蹲着往夏意那边挪了挪,垂眼看她槌衣裳槌地起劲,伸出手:“我帮你罢?”
  夏意赶忙抱紧棒槌,一脸提防:“这怎行?”
  “……”
  她又指指他盆儿问:“你不是一件都还没洗么?”
  “喔。”景深挪回去,撒了些皂荚粉,在捣衣砧上搓揉捶抻起来,瞧着像模像样的。
  果然没过多久,她又展开了一番询问,这回景深倒没有一口否决了,而是迟疑不决斟酌着。
  随后先问上一句:“若我说了,你会笑我吗?”
  夏意怔愣,随后摇摇头:“我才不会笑景深。”


第29章 山芋头
  看她呆邓邓的模样, 景深的郁悒消藏几许,胳膊撑在膝上,单手托着下颌,指节在脸上一下下的敲打, 神色恹恹地将昨日去观文堂卖画的事说给她听。
  夏意听得细致, 结果听他讲到那个长着鲶鱼胡须的管账先生噫了两声后他便打住了。
  忙促问他:“后来呢?他说什么了?”
  “他说, 店里的画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古今妙笔皆是特等,名士才子画作归为上等, 就譬如‘清河三子’的画作, 然后寻常书生的画若入得眼就收作中下等。”
  “那你——”夏意问着,就见景深颇为幽怨地斜睃她眼,忙捂住嘴。
  “他说我的画若是要卖,就只能收作下等画作……我一恼便走了, 可我一想应允过你的话,便觉下等便下等, 能卖些银钱买书也是好的,故又折将回去。”
  瞧他气哼哼的委屈样,竟只是为了几本大不必买的闲书, 夏意心下的小人转起了圈圈,动容之余还有许些自责, 抱着膝昂首叫他:“景深——”
  见她一双眼又是晶亮亮的,景深忩忙打断她:“不许谢我!”
  夏意吞声,转而笑了笑:“那我夸夸景深, 他是世上长得最好看的好人。”
  长得最好看的好人……这夸人的话何故听着怪怪的,但好人景深还是露了羞涩,抓抓耳别过头去。
  夏意又说:“不过那几只螃蟹丝毫不便宜,他们收一幅下等画也会给这许多银两吗?”
  若是的话,她也想学画画儿呀。
  原本被夸得害羞的好人景深:“……”
  “下等画——”他说出这几个字时就像是恨不得将它们咬碎似的。
  “嗯?”
  “卖一幅下等画的银钱只合买两本书来,买蟹的钱是从那个小贼那儿索回来的。”
  原偷阿溟钱袋的小贼就是那日襄云街头偷了景深钱袋去的人,阿溟抓他来老柳树时一眼就教景深认出来,上前扯掉他脸上贴的胡子。
  那小贼像个大姑娘似的不住哭,将全部钱财都抖出来,说求二人别送他去县衙就成。
  阿溟才懒得去县衙,拿了银两就满不在乎地放过他,景深被偷去的自然早就没了,他便委屈了下取了小贼身上多的,后跟阿溟去蟹行时堪堪买了三只螃蟹,分文不剩,害他后来错过了更想买的东西。
  夏意晓泠由委后,嘴巴甜的像是灌了几两蜜,甜丝丝道:“你瞧,老天爷都觉得你的画只卖成下等是亏欠了你,要把那小贼送来你跟前,所以你真是太厉害了。”
  厉害的景深:“……”
  果真是小姑娘,尽爱说这些甜腻腻的话哄人。
  夏意看他嘴角微弯,又寻着话茬问他:“你刚刚说更想买的东西又是什么啊?”
  “我几时说了……你听错来。”
  “是么?”
  一场衣裳慢掂掂洗了好长时候,总算洗好后二人齐齐坐下,搓着冻得通红的手。
  景深这才留意到这时对岸榴山上有许多人扛着大蒲叶往上去,慢然停下手上动作:“这是在做什么?”
  “给石榴树穿衣裳啊,十月里石榴终了就拿大蒲叶裹着树根缠紧它,明年能结更多的石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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