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本是事实,妇人不好反驳,瞄了眼一旁默默无言的少女,尖着声儿挖苦道:“听说菱姐儿尚有一半羌人的血,沈家养了她这许多年,倒也算仁至义尽,果然是平江最仁厚的人家。”
羌人……?!
围观的人群又不自觉后退一步。
十五年前,北羌犯边,前朝一夕覆灭,吴越王据江南之地,奋起抗敌,旧臣悉归麾下,经过整整五年浴血征战,方才收回故土,归葬血亲。
这片浸透了鲜血的土地还记得那时的兵荒马乱,是以人们听到“羌人”二字,都不自觉地胆寒,即便面前的人只是个柔弱的少女。
“啪”的一响,在雨后潮湿的空气里格外清脆,人们本就紧张的神经险些崩断。
循着声音看去,那少女纤瘦的手还扬着,眸中森寒,仿佛高贵傲岸的公主。沈家来的男子则圆瞪着眼,不可置信地愣着,不敢相信一向懦弱的表小姐竟然打他,更不知自己挨打的原因。
“沈家养的狗,连回护主子都不知道么?!”少女眼波一转,看向围观的农人,声音冷然,“看清楚了没有,羌人的眼睛,可不是这般颜色。”
那是一双纯黑的眸子,一霎不霎,泛着森森寒意。
传言说羌人眼眸俱是琥珀般的颜色,看来这少女的确不是羌人的种……但众人一致觉得这少女的眼神简直比如狼似虎的羌人还可怕。
挑起话头的妇人心知说错了话,面色讪讪,找出个理由来往外走:“咳,这日头,锅里焖的毛豆也该酥了。”
“大夫人还等着小的回话呢,菱姐儿且忍耐半日,明日便遣车马接老太君和菱姐儿回府。”男子顺下眼,收起跋扈之态,快步走了。
这话自然只是说来堵了旁人的嘴,大夫人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才将最不顺眼的外甥女儿赶出家门,怎会再任她回去?
周围的人受这一唬,没了热闹可看,也都叹息着散去。
霜官儿有些惴惴:“老太君、姊姊,这个花哥哥和十表姊最要好了,大夫人又最疼十表姊……”
“花大白虽是蕊姐儿的奶哥哥,老太君也不怕他的。”沈老太君摸摸玄孙的头,又牵起少女的手,温和相劝,“菱姐儿,今日瑶花节,好日子,别绷着个脸了。我如今是老了,不管家里的事,却也不会让你们姊弟俩受人欺侮。”
“……”少女神情有些木然,似乎还没缓过神来。
沈老太君不以为意,慈爱地拍拍她瘦弱的肩膀,指向破败的篱墙外:“你看,小铃她们找你来了,同她们一块儿上虎丘玩去,姑娘家,就该趁着年轻疯玩些。”
竹篱外探出几个少女的脸蛋来,为首一个扎着双丫髻,垂下两条朱红的绒绳,衬得她的面庞明艳动人,见少女看过来,她笑了笑:“青青,再不去可就迟了。”
“老太君,我也要去……”霜官儿扁了嘴,抱住老太君的胳膊撒娇。
“霜官儿可得留下来陪着老太君呐。”沈老太君握住他的手,哄道,“乖,让菱姐儿给你带糖葫芦回来吃。”
“好。”少女点头应下,想了想,折到屋后剪了几支荷花,这才和院外的女孩子们一道走了。
一群青春正好的少女结伴走过小径,仿佛穿柳而过的黄莺儿。这笑声惊起紧邻小院的木槿花丛里俯身锄地的庄稼汉,他手中还握着一把杂草,抬头看那群女孩子的背影。
“哼,总有一日我要将这贱丫头和那老太婆赶出去。”他的背后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满是恨意。
“你说你……”男人叹口气,往那破败的小院看一眼,压低声,“她们也不容易,你何苦去刁难她们?说人家小娘子是羌人的种,也不怕坏了阴德。”
妇人走近来,扶着一株木槿,指向那边院落里的杂物,咬牙道:“那沈家老婆子日日催着我们将东西搬回来,给她们清出院落,你可怜她们,怎不照办?”
“我……可我们自己家中,也没有空余的地堆这些东西。”男人挠了挠头,一筹莫展。
“笨!”妇人照着他头上就是一下,“所以说,赶走了她们,那破院子不又是我们的了么?那院子荒了也有几十年,谁知原是谁家的产业?谁曾想那老婆子凭空冒出来,手里竟还有白纸黑字的房契。”
“可……”
“你就知道做你的老好人!也不用你的猪脑子想想,人家是沈家的老太君、表小姐,哪里真会没有容身之处?不过是跟宅子里头那位夫人赌气罢了,又可怜她们做什么?而且呀,我听我娘说起,这个沈家的老婆子,原先被卖到了余杭做戏子,不知怎么勾上了沈家的太老爷,娶回家做了填房,不到两年太老爷死了,她倒坐享其成做了家里的老夫人。又过几年,做孙子的会营生,捐了个前程,她竟摇身一变成了老太君。”
妇人恨恨地瞪了眼,报复似的拧下一朵木槿花,揉得粉碎,踩在脚下,又妒又恨:“这样的好事情,怎不教我遇上?!”
第3章瑶花节
清晨的虎丘山笼罩在一片袅袅的烟气之中,云烟缭绕的尽头,微倾的虎丘塔静静矗立在山巅,黛色的檐角飞翘,上面悬着的金色铜铃在风中不时脆响。
山道上人来人往,走街串巷的小贩早卸下肩头的担子,在山道两侧占了上好的位子,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摊上既有孩子们喜欢的糕点糖果,也有最能吸引大姑娘小媳妇的绒花朱钗,有些还摆着精致的小瓷罐,里面是平江城里流行的茉莉花窨制出的香茶,更稀罕一点的,有那竹根雕的小水车,舀一勺憨憨泉的清冽泉水当头浇下,小巧的水车便辘辘地转了起来。
今日是中元节前一日,南邾朝定下的所谓“瑶花节”的日子,虎丘山上游玩的不仅有附近村镇的庄户人家,也有平江城中的显贵,再晚些时节,江南路的大小官员们也要来此祭拜瑶花祠。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群清一色素衣青裙的庄户少女颇为惹眼,其中一个臂弯里还捧着一束盛放的荷花,不急不慢地走在山道上,肩头露出的几枚粉白的花瓣不时轻轻地颤。
她们亲密地挤在一起,笑着品评着路边琳琅满目的商品,看什么都新奇。
唯有抱着荷花的少女目不斜视,安静地行走在山道上。
“青青。”小铃碰了碰她的手肘,小心翼翼地看向她,“青青,刚才我姑妈那些话,我替她赔不是了,你别不高兴了嘛。”
面前的少女虽然近日住在白云村里养病,但同她们可不是一般的庄户人家。正如方才那沈家仆役所说,她是平江城贡茶沈家的表小姐青青,生在五月里,正当塞上草木青时,因此唤作“青青”;小名菱姐儿,是回来后沈老太君给取的,可见多么受她老人家疼爱。
当年北羌犯边,她的母亲沈云被羌人掳去,随着攻破北羌大军从塞外回来时,身边多了个四五岁的女孩,便是青青,半年后又诞下一子,老太君唤他霜官儿,亲自带在身边教养。
但自从大夫人吴氏进了门,对身份尴尬的小姑和外甥女十分厌恶,沈云本就在塞上积劳成疾,又着了不痛快,在吴氏过门一年后便病死了,沈青青则在一月前被舅母吴氏以痨病为名,送到天平山下的田庄里“养病”。
没有人知道她和霜官儿的父亲究竟是谁,但正如她方才所说,羌人的眼睛是没有这般纯正的黑的。
“我没有不高兴。”沈青青报以一笑,眉头展开,“只不过在想,你姑母同我舅母挺像,一样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呢。”
“吓,还不是因为那口井,和你们院子里那堆破东西嘛。”小铃厌恶地皱了皱眉,赶苍蝇一般摇摇手,“姑妈就是爱贪小便宜,你们那院子里有井,比到村子中央那口井前面汲水便利多了,又多少年没人住,能堆堆杂物,省出自家屋子。”
沈青青有些惊讶:“原来只是因为这个?”
“不然呢,青青?”小铃摇头,眼眸里面蕴着狡黠的笑意,“我们庄户人家见识浅,除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能为什么急红了眼呢?”
“小铃、青青,你们在这里说话呢。”挽着倾髻的女孩子走近,手中端着一只小瓷碗,递给沈青青,笑道,“青青,吃桂花糖。”
小铃跳起来:“苏姊姊,你记性儿真好!”
方才院子里相争,她们这些孩子躲在一旁听,沈青青恰好说了句想吃桂花糖,不想苏晴就记在了心上。
“但是怎没我的份!”小铃拉着她不依。
“你呀,就知道嘴馋!”苏晴在她额角敲了一下。
“这么多年了,想不到还能再尝到……”沈青青喃喃。
糖渍过的桂花,甜入骨髓,香透心脾,对于爱吃甜食的人来说,简直人间至宝,对于不喜甜食的人,一口就能齁掉半条命。
“嗯?青青,你说什么?”小铃停下打闹,转过头看她,那女孩子的眼眶微微的红。
“没什么。”沈青青笑了笑,打量着金黄色的桂花糖,“只不过在想,从前没出过府,还以为这东西很难得呢,不想虎丘山上处处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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