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看远的视力极好,秦老太爷远远望见沈青青,“快……快请、进来!”
老仆狐疑地打量沈青青一眼,他们太爷病得连自己儿孙都不大认得,怎么反倒认识这个面生的小姑娘?
才进院门,秦老太爷已拄着一柄方头竹节拐杖,挣扎着迎了上来,歪向一边的嘴角撑开,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嘴里咿咿呀呀地嚷着一些人听不懂的话。
“父亲。”秦玄海忙上前搀住他,一脸担忧。
秦老太爷这会儿倒清醒,觑着秦玄海看了片刻,一把拽住他,含糊道:“秦家有救……了!六姐儿……的仇……可报!”
秦玄海心中一凛。
果然、果然提到他那苦命的堂妹。
秦老太爷用近乎虔诚的目光望向沈青青,一双手紧握住拐杖的龙头,连连将额头抵在交叠的手背上。
这么多年了!
自从六姐儿失踪,他发现她压在妆奁内的那些信开始,噩梦就从来没有断过。
虽他耗尽心力,保得秦家这些年基业安稳,枝繁叶茂,但怎么也没法从心底说服自己忘记秦家时刻面临的危险。
忠烈庙中投缳的冤魂每多一个,他便更怕一分。
两年前他喝醉了酒,被一向宠爱的孙女套出了心中隐秘,急气攻心,落得这不死不活的模样,好一段日子心中蒙昧不明,才总算将过去的噩梦放下。
“十九……那丫头……”秦老太爷已被秦玄海和老仆搀扶着到藤椅上躺下,喘息道,“说她与……沈家丫头打赌,问我……咱们家有没有荷花,我喝醉了,一高兴就说……唉……”
“十九娘已被人杀害。”秦玄海摇头。
秦老太爷又是一声长叹,喃喃道:“自作自受呐……”
不仅害了她自己,也害了秦家。
幸好风云涌动,一时还卷不到这座深宅里头来。
更庆幸,终于有人来插手这件事,为了救他们,也为了救其他人。
“秦大人。”沈青青侧身坐在秦老太爷身前花圃的围栏上,从这个方向,恰能看到池塘,“您造起的池塘很美,那些香草和藤蔓,多是从魏伯那里采买的吗?”
秦老太爷哆嗦着手轻拍沈青青一下,连连点头,“多谢……您。”
他年轻时家道中落,流落到村野居住,结识善于栽花的魏伯;后来步入仕途,仍与魏伯有往来,便是在南北年间,在魏伯那处见过几次这女郎,后在官场上,旁人指给他看,说那便是从北都回来的桐庐公主。
现在站在他面前,向一道阳光般映亮了他昏花的老眼。
这名为希望的孩子。
秦老太爷伸出手,放到沈青青摊开的手掌上,扭曲的嘴角挤出一丝笑,点了点头。
沈青青同样报以一笑,握起拳,将手慢慢收回袖内。
秦玄海不解地来回打量两人,他们如此故弄玄虚,似乎授受了什么重要物事,但他在一旁看得清楚,根本没有。
什么都没有。
“告辞。”沈青青向秦老太爷行了礼,走出院门。
老仆在身后掩上门,零零碎碎地说着话,拖着一把笤帚走远。
“娘子接下来打算如何?”秦玄海兜着衣袖,他十年来办过大小案子无数,但从来没哪个时候,袖中的证物让他觉得重如玄铁,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拽得弯下腰来。
“颜晗尚未回来,我去陆家寻他。”沈青青四下一望,笑道,“前面便是府中侧门吧?我从那里出去便好。”
“可是……”秦玄海来不及阻止,见她已提步往小门去,忙追过去,“平江城中只怕不……”
秦玄海目瞪口呆地看到一道黑影霎时从自家屋檐上掠下,声音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急道:“青娘子!小心!”
沈青青向旁避开,却另有一人从街道那头冲来,一把将她推开。
一枚金属物件从沈青青袖内跌落,砸在青石地砖上,跳了几下,铮然作响。
秦玄海这时全然忘了自己安危,一个箭步冲出侧门,挡在沈青青面前,颤声问道:“青娘子,您……您没事?幸好方才陆十一郎冲过来,否则……”
秦玄海一顿,默默看向失魂落魄地立在街心的陆庭,心中不禁犯嘀咕,颜晗去陆府寻陆庭,陆庭怎么反在这里?
“不妨事。”沈青青露出一个闲闲的微笑,抬起头,“秦大人,你看,是谁来了。”
秦玄海抬起眼皮一看,颜晗策马当先而来,对面巷子里走出少说十余人,领头的是提刑司中领队简文。
“颜大人!还有简文,不过你不是该当班在府里看守池塘?”
简文一抹鼻头,打个哈哈,“陈队给我代班呢。”
说罢,他一抬手臂,指向被堵在中间的黑衣人,“弟兄们,上去捉拿疑凶。”
“陆十一郎。”黑衣人一把扯下面巾,露出一张生面孔,恶狠狠地瞪着陆庭,“先前约定之事,你先行反悔不说,还来坏我好事!”
第246章内讧
陆庭局促地望向沈青青和秦玄海,俯身捡起落在脚边的金属物件。
“蠢材,拿来!”黑衣人怒斥一声,瞪眼,“别忘了你答应过什么!”
秦玄海一时摸不着头脑,看看陆庭,又看看那气急败坏的黑衣人,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回事?”
这黑衣人想必是徐家派来的,但陆庭是怎么回事?陆家的侍女不是被杀了灭口吗,陆家分明是受害的一方,如今看来怎又变做了同谋?
黑衣人冷冷一哂,眼中尽是讥诮,“秦大人聪明一时,却想不明白这些?这几年陆家二房独大,长房的人想做些什么,自然须得求助外人。”
陆庭面色涨红,紧攥着拳,低头一言不发。
秦玄海往日对陆庭印象甚好,自不信这些话,抬手示意简文暂按兵不动,自己缓步走近,“十一郎,你有什么苦衷?若眼中还有我这个秦世伯,只管告诉我,不必有所顾忌。”
陆庭抬头看看沈青青,踌躇片刻,末了摇头,“他说的不错,我没有什么苦衷。父亲过世得早,我从小跟着二叔,自然不甘心一辈子居于人下。秦大人,还有菱娘,一直以来,让你们失望了。”
沈青青袖着双手,静静望着他,“十一郎,你想说的只有这些么?”
“不。”陆庭向着秦玄海等人走了几步,“菱娘,你记好,天平山中,距忠烈庙北三十四里有过去徐家……”
秦玄海正聚精会神地听他说线索,眼风冷不防扫到那黑衣人自袖中掣出一柄短刀,急道:“贤侄小心!”
陆庭闷哼一声,踉跄半步,屏一口气,猛地将握在手中的东西向前抛去。
银色的金属令牌落在秦玄海身旁打转,秦玄海不由低头一瞥,皱眉思索片刻,道:“这东西不是云令么?!”
“云令!”黑衣人抛开短刀,一个箭步冲向云令,吓得秦玄海倒退两步。
“确是云令……”黑衣人抬起头,恨恨望着秦府的小门,又看向沈青青,“秦老头那狐狸,竟敢耍我!”
他藏匿在秦府屋檐上,远远望见秦老太爷将什么东西交给了沈青青,料想能令这老狐狸亲自收藏的物件一定更重要,因此他决定先从沈青青手中夺得此物,再趁乱夺取秦玄海手中旧信。
谁知约定好在秦府外接应、助他脱身的陆庭猛地冲出来碍事。
更谁知那东西竟是云令,还是一枚崭新的、铸造未久的云令。
沈青青在他分神的片刻,抬手握住简文腰间所佩长刀。
“诶?”简文一惊,正要下意识去按刀柄,沈青青早已将刀抽出,逼近黑衣人。
“啧。”黑衣人眼珠一转,瞥过架在自己肩上的刀,“身手很俊嘛,薛家那婆娘果然没白教你。”
沈青青冷冷道:“嘴硬什么?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简文慢了半拍,愣怔地摸摸自己的刀鞘,如梦初醒。
黑衣人闻言阴恻恻一笑,“这确实不是您能做出来的事,否则我们这群人,又怎会活到现在?而瑶花祠里供奉的又是谁的神主?”
秦玄海一边急着查看陆庭伤势,一边张罗派人去请医师,听到黑衣人如此猖狂之言,不由抬头打量一眼。
他办案多年,透过皮肉看骨架,再从骨架推出年纪的本事倒有,一眼便知这黑衣人至多二十四五,却装出极老成嚣张的模样,也不知是被谁打小灌的迷魂汤?
沈青青则全无表情,双眸平静如水,连怒意也不曾有。
“怎么不说话?触到你的痛处了?”黑衣人扯起脸皮,露出一个扭曲的笑,猛地横过手肘,撞向沈青青握着刀柄的手。
沈青青向后退开一步,将刀横在身前,“时至今日,恐怕已没什么好说了。”
原本,是可以心平气和地去听徐清说一说苦衷的,可以饶过其他追随他的人。可如今,她不敢如此,越璟也不敢如此。
多么惨痛的过往,而这惨痛的过往,教他们学会的却是不信任——比任何事更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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