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她言谈举止,非同凡俗,必然出身大家,长安勋贵府上的女郎,不也就那些吗?”李政道:“父皇寻个由头设宴,我自然识得。”
“也好。”皇帝颔首,又道:“父皇先前给你挑了那么多,你都不中意,现下自己挑了个,又是什么样的?”
“她很好,”李政思及心上人,目光也柔软起来,想了想,道:“她很温婉,琴弹得好,人也好看,我在灯下看她,觉得像是菩萨。”
皇帝在心里勉强勾勒出一个人影来,颔首道:“听起来倒还不错。”
“什么叫还不错?”李政不满道:“她是最好的。”
第90章 小虐
皇帝假借皇后名义,于宫中设宴,广邀京中贵女,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提李政的事,但还是有人猜到了几分内幕。
一时间,京城的首饰和绸缎铺子都忙碌起来。
秦王年少英俊,又得皇帝器重,假以时日,未必不能登临九五,现下有意选妃,哪家会不心动?
别说是寻常勋贵人家的女儿,连京中几家公府的女郎都颇动心,齐国公一向支持太子,到了今时,却也叫嘉德县主何毓华好生妆扮,仔细言行,盼她能做秦王妃。
钟意此时正在府中,知晓此事,还是表姐澜娘自银州归京,前去越国公府探望时说的。
“都说陛下有意为秦王殿下选妃,却也不知是真是假,”桌案上摆了贵妃红,那点心便雕琢成牡丹花模样,连花瓣都栩栩如生,澜娘随手拈起一个送人口中,道:“我这次回银州,还打算在这儿制两身衣裳带回去,叫人去打听,日子都排到下个月了。”
“昔年曾有《三思赋》,令洛阳纸贵,”钟意闻言笑道:“今岁秦王册妃,声势不逊当年。”
“谁说不是呢,”澜娘感慨一句,又笑道:“你与沈侍郎的婚事便在明年,届时我必回来看你,阿意貌美,必然是天下最好看的新妇了。”
钟意轻轻嗔她一眼:“你也来打趣我了。”
……
宫宴的位置,是皇帝特意挑的,旁边便有一座三层楼台,李政不需入场,便可看清殿中贵女们的面孔。
然而自宫宴开始,再到最终结束,他目光在殿中贵女们的面孔上转了几圈,都不曾见到心上人的影子,一颗心便也渐渐沉了。
傍晚时分,他往太极殿去,皇帝连赐婚的圣旨都拟好了,就缺一个名字而已,见他面色沉郁,心中也是一突:“怎么,没有?”
李政闷闷道:“没有。”
“京中六品以上人家的未嫁女郎,可都在这里了,”皇帝道:“你的心上人居然不在?”
“我也想不明白。”李政眉头皱起,半晌,方才道:“全都在这儿了吗?”
“要说全都在,却也不是,”皇帝顿了顿,道:“京师勋贵来自天南海北,备不住也有女郎返回老家,或者往别处去游玩,不曾归京。”
“也有道理,”李政思虑片刻,道:“西都长安,东都洛阳,这两个地方最为繁华,既然长安不见踪迹,我便往洛阳去寻,兴许能找到呢。”
皇帝也不给他泼冷水,含笑看着他,温和道:“去吧,近日朝中无事,若有一边,父皇再叫人通知你。”
也是有缘无分,李政此去洛阳,没能停留几日,便接到皇帝传书,言说吐蕃赞普忽然去世,诸子争位,边疆不稳,他也无奈,只得动身南下,亲去坐镇。
吐蕃内乱纷争良久,李政直到年底方才动身还京,然而诸事繁多,即便令人四处找寻心上人,却也不见踪影,再叫人去华严寺打听,却知钟意再没去过,一时也是无计可施。
直到侯君集谋反,因牵涉到宗室,不好叫臣工主持,皇帝便将这差事给了李政。
最开始的时候,李政并未如何放在心上,吩咐属臣主理,自己只负责最终决策。
因那场邂逅,他也常往京中佛寺走动,那日刚出觉知寺的山门,却迎面遇上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许久不见,她仍是旧时温婉,只是挽起发髻,做妇人妆扮。
李政如遭雷击,僵立原地,心中闪过万千念头,许久之后,才颤声问侍从:“那是谁?”
……
钟意前世从未听李政提起这桩旧事,甚至于连他会吹箫都不知道。
昔年在华严寺遇上的年轻郎君,虽也曾在她生命中出现过,但更多的却像是过客,匆匆一瞥之后,便在她的人生之中消失无踪。
“……他没有告诉过我,” 钟意眉头微蹙,道:“我也没想到,昔年在华严寺里遇见的人会是他。”
“机缘原本就是很巧妙的,”那道人感慨道:“有些人你与他擦肩而过数次,或许彼此都是一无所觉。”
钟意的心有些沉了,默然不语,脑海中忽的灵光一闪,直起身道:“道长!”
那道人笑道:“怎么了?”
“你先前说,我前世殒命,是受李唐皇室牵连,那……”
正如同近乡情怯一般,到了此刻,钟意反倒有些不敢说下去,话在唇舌里滚了几滚,方才定下心来,道:“前世我的身死,可与他有关吗?”
那道人一眼便看穿她心中纠结所在,先自笑道:“不是他害的你。”
钟意心头一直压着的那块巨石,倏然落了地。
“虽然不是他,但也或多或少有些干系,”那道人似乎心有喟叹,道:“世间男女终究是不同的,若有过错,往往会往女人身上推,从前勾践以西施亡了吴国,后来王允以貂蝉令董卓与吕布生隙,总不过是男人推诿其责罢了。”
钟意听他如此言说,便知是在说自己前世之事,心下动容,施礼道:“多谢道长为我分辨。”
那道人摆摆手,示意不必,却又道:“你身死之后,万事不知,却不晓得酿成了怎样的腥风血雨。”
“命运原就无常,皇帝叫李政上位,太子退为楚王,原本是想要避免如同昔年玄武门之变那样的骨肉相残,然而皇后一念之差,既害了她自己,也害了儿孙,”他长叹一声,道:“真是时也命也。”
……
鸩酒饮下,发作的也快,没经受多少痛苦,钟意便合了眼。
文媪神情平静,目光却有些哀凉,吩咐左右心腹,低声道:“为太子妃整理仪容。”
心腹应声,又轻声问道:“太子殿下可曾说以何等名义发丧?是急病,还是什么别的?”
文媪淡淡道:“这便不是你们该管的事情了。”
那两个宫人对视一眼,不再作声,为钟意拭去唇边血渍,又扶她上塌平躺,取了太子妃的朝服,为她更衣。
文媪出了门,拐过游廊,便见东宫司马苏志安正在前方等她,她勉强一笑,上前去道:“都结束了。”
苏志安垂下眼睑,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心中沉重,他忽然叹口气,道:“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皇后还不至于骗我一个奴婢,她会叫那孩子活下去的,”文媪惨淡一笑,道:“奴杀主是大罪,我原也没想逃脱,能为殿下扫除隐患,算是我最后为他做的一件事吧。”
她屈膝向苏志安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遗书早已写就,将皇后以她亲生子要挟之事明言,她自柜中取了早就备好的白绫,悬梁自尽。
绣凳歪倒,文媪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
那两个宫人为钟意换了太子妃朝服,正待离去,便听外间传来女孩欢笑的稚声:“娘亲快来看,景康这个笨蛋,居然也抓到了一只蝈蝈呢。”
两个宫人齐齐变色,心知不能叫县主和太孙瞧见,若是吓着他们,多少条命都不够赔的。
其中一人匆匆出去,躬身问安后,又笑道:“县主,太孙,娘娘方才往花园里去了,现下不在殿内。”
景宣一手牵着弟弟,另一只手里却拎着一只绿色笼子,里头是一只活蹦乱跳的蝈蝈,惹得景康直勾勾的盯着看。
听宫人说完,她不笑了,道:“我们就是从花园里过来的。”
宫人面不改色,顺势笑道:“兴许娘娘是到别处去了吧,奴婢带您和太孙到前殿去吃些点心,再慢慢等娘娘回来,好不好?”
景宣却不接茬,目光四处找寻,奇怪道:“玉秋姑姑和玉夏姑姑呢?往日里娘亲出去,她们都会有一个人留下的。”
宫人不露异色,含笑道:“方才尚宫局有人来,说新绘制了衣冠花样,叫玉夏姐姐去看呢。”
“你在骗我,”景宣护着弟弟,匆忙退后一步,道:“娘亲用惯了二位姑姑,从来不会留一个在这儿。”
景宣吩咐道:“将她拿下!”
宫人吃了一惊,想要挣扎,却被内侍按住,动弹不得,景宣目光转向内殿,担忧道:“你们先进去看看,内里有无贼人。”
景康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一幕,奶声奶气道:“姐姐,你抓疼我了。”
景宣回过神来,蹲下身哄道:“没事儿,我给你吹吹就好啦。”
景康“嗯”了一声,又小声道:“娘亲呢?”
景宣看着面前小豆丁一样的弟弟,却不知应该怎么同他说,却听内殿传来一声女人惊叫,旋即是内侍的惊呼声:“太子妃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