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腹悚然一惊,见他如此,却不敢再劝,令有人取了文媪所留书信,战战兢兢呈于他看。
李政阅罢,惨淡一笑,信手丢下,回身握住了钟意的手掌。
“阿意,你活着的时候,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他低声道:“绝没有死去之后,仍要忍气吞声的道理。”
他将她手掌合在一起,低头亲吻她微凉的嘴唇:“等着我。”
心腹捡起地上那封绝笔信,匆匆看了一遍,惊道:“皇后?”
“既能控制住文媪之子,想来便是从二十多年前便开始布局,心思之缜密,果真神鬼莫测。”他禁不住感慨一句,末了又道:“陛下的意思是……”
“那是她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找出来,杀了,”李政神情冷肃,道:“传我命令,即刻封锁禁宫,再令十六卫严守长安,以防异动!”
心腹神情微顿,道:“陛下,太上皇已经令北军警戒,您再有调令,倘若彼此相冲……”
“倘若不调用北军警戒,便不是父皇了,不过,这已经是父皇所能做到的极限了,”李政倏然一笑,竟有些阴鸷:“大局为重,除非父皇想叫天下动荡,皇城内乱,否则,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他都只会默许。”
说到此处,他也不免笑了,只是笑声中有些苍凉:“也许李家的血脉里,先天就有自相残杀的本性吧。”
心腹默然不语,李政却最后望了一眼已然沉眠的妻子,霍然转身,森冷道:“去清宁宫!”
第92章 报复
清宁殿内,皇后正在梳妆,端坐镜前,叫宫人为她着妆。
新帝登基,皇帝顺理成章的成了太上皇,然而其余人等,无论是昔日的皇后,亦或者是太上皇后宫中的那些宫嫔,皆要新帝亲自加封,上徽号才行。
是以到了此刻,李政称帝之后,皇后仍旧是皇后,别人提及李政的元妃,仍旧以“太子妃”相称。
李政一行人未经通传入内,便将清宁宫一众宫人内侍给惊住了,皇后心腹是知晓皇后暗中准备之事的,然而真见李政气势汹汹到了,仍旧免不了心惊。
宫人正为皇后描眉,见新帝满身杀气的进来,浑身战栗,手都在哆嗦。
皇后面不改色,自她手中接了眉笔,细细描画眉目,温婉而笑时,风姿一如从前:“陛下好大威风,是来兴师问罪吗?”
李政目光淡漠的看着她,道:“你究竟做了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
皇后描眉的手一顿,旋即将眉笔搁下,取了唇脂,指尖蘸取一点,轻轻点在了唇上,对镜相顾,她不再是年轻时的鲜艳明媚,但仍有一种岁月赋予的雍容华贵。
“若是可以,我真想叫文媪毒死你,可这么多年过去,她将你视为亲生子,即便我以她的骨肉要挟,她也不会从命的。”
“后来我又想,这样其实也好,”皇后回过身,目光有些嘲讽的落在李政面上,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活着的人,要比死去的人痛苦多了,你的母亲用死亡,教会了我这个道理。”
“你恨的人是我,为什么要害阿意?”李政心口作痛,几乎不能言语,冷冷注视她半晌,方才道:“她同我们不一样,她天性良善,从没有动过恶念。”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愚蠢样子,更看不惯她被你护的严严实实。就像看见一张纯白的纸,就忍不住想把它染黑一样。还有就是……”
“你那么喜欢她,那么愿意护着她,甚至几次三番,为了她顶撞你父皇,她要是死了,你也会很痛苦吧?”
“说来说去,还是要怪你自己,”皇后倏然笑了,有些快意的道:“谁叫你那么在意她?”
“母后,”李政没有落座,站在阴影处,目光阴鸷,一字字道:“你真的,一点儿都不为皇兄和舅舅他们考虑吗?”
“考虑了有什么用?”皇后目光有转瞬的晦暗,旋即又笑了:“你父皇在时,你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等你父皇去了,他们的日子原本也不会有多好过,既然如此,我还忍了做什么?倒不如趁机出口恶气……”
“哈!”李政长笑一声,隐约有些凄凉,他道:“你居然是这么想的!”
“你知道吗,李政,若没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太子妃是不会相信,也不会赴死的,”皇后忽然有些亢奋起来,她微微侧身,有些期待的看着他的脸,唯恐错过一分一毫:“我叫文媪告诉她,是你要她死的。”
李政面上倏然闪过一抹惊痛,连目光都在颤抖,望向她的神情中,更是难以掩饰的痛恨。
“你生气了?真是太好了,”皇后笑着继续道:“你猜,她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真可惜啊。”
李政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半晌过去,忽然又笑了。
“母后,”他一字字道:“你真的这么想死吗?”
“李政,我的确不喜欢你,但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想过叫你死。”
皇后却半合上眼,答非所问道:“文媪刚到你身边时,对你的感情远没有现在深,我若是那时便以她的孩子要挟,要她做点什么,成事的可能性也很大。可我没有那么做。”
“可是后来,你慢慢的长大了,我心里也越来越后悔。”
“你真是你娘的亲生儿子,生下来就会从别人嘴里抢食,小时候这样,长大了更是这样。”
“我才是你父皇的原配嫡妻,我才是陪他征战天下的贤内助,是我为他操持家事,筹措粮草,孝敬公婆,即便是玄武门之变那日,也是我陪他一起登上城楼,慰劳军士。我的确对不住你娘,但她呢?坐享其成,入宫就是皇后,她什么都没有付出,便得到了我拥有的一切,无论是我的后位,还是我的尊荣,甚至是我的丈夫!”
“而你,比她更可恨!”皇后卸下素日里温婉的假面,目光狠厉,恨声道:“她抢走了我的一切,你却夺走了睿儿的一切,你毁了他的一生!若没有你,现下君临天下的便是睿儿!”
“你们也没有那么可怜吧,”李政平静中隐含讥诮,道:“我娘夺走了你的一切,这是真的,但你也不要忘记,是你把她带进宫的,你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至于皇兄——你真觉得父皇选中我,全是因为我娘吗?”
皇后面色微僵,却不言语。
“你很聪明,这么多年了,不会看不出来,你只是心高气傲,不愿意承认而已,既然如此,那我便来告诉你好了,”李政哂笑道:“因为皇兄他蠢,他软弱,他无能,他担不起这天下,虎父竟生犬子,父皇打心眼里不喜欢他——即便没有我,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照样不是他。”
“母后,你要怨的人不是我,也不是父皇,而是皇兄和你自己,”他语调上挑,像是毒蝎翘着的尾,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恶毒:“他为什么这么蠢?你为什么生了这么没用的儿子?”
他这话说的很轻,皇后听了,却是心如刀绞,刺痛非常,长吸口气,正待回击句什么,却见李政低下头,轻声道:“好好怀念皇兄的样子吧,从今以后,你再也见不到他了,母后。”
言罢,他大笑出声,转身离去。
皇后从那笑声中听出了苍凉,但更多的是难以言表的恨意与恶毒,僵立一瞬,心中忽然生出深深惊恐来。
她跌跌撞撞的追上去,扯住李政衣袍,难以置信道:“你不杀我?”
“不杀,母后最好也不要自寻短见,”李政并没有推开她,他只是停下身,彬彬有礼的笑道:“从今天起,清宁殿就是母后的冷宫,你就在这儿一直待到死吧。”
皇后早有轻生之念,自从令文媪毒杀钟意之后,便做好了赴死准备,然而此刻听闻李政并不取她性命,不喜反惊,颤声道:“你要做什么?”
“有一点母后说的很对,我的心肠同父皇一样硬,”李政微笑着看她,道:“隐太子是父皇的嫡亲兄长,他尚且能下得了手,难道我会对皇兄这个异母兄长心慈手软吗?至于何家,还是随同皇兄一道上路吧。”
“你疯了!”皇后怒意昭然,道:“何家也是你的母家,而睿儿,他也从没有害过你!”
李政倏然提了声音,冷凝道:“阿意也没有害过你!她难道便不冤枉吗?!”
“母后,”他语气忽然温柔起来,轻轻道:“阿意死前经受过的痛苦,我会十倍奉还给你的。”
“你父皇不会叫你这么做的,他有生之年,绝不会眼见你们兄弟相残!”皇后一时语滞,慌乱道:“你杀你兄长,难道便不曾为你父皇想过吗?!”
“我不想为别人考虑,也不想再顾虑那么多,现在的我,只想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李政双目幽黑,对上她的视线,忽然笑道:“母后,皇兄有六个儿子,你可以选择留下其中一个,至于其余五个,我会带到他面前去,挨个杀了!至于留下的那个,你活一日,他就能活一日,今日晚膳之前给我一个答复,不然,我可就帮你选了。”
说完,他也不看皇后反应,转身大步离去。
皇后衣饰华美,凤钗挽发,面上妆容精致,原是想要极为得体的离开人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