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蒋南秋亦不馋嘴,点点头,进了东边的厢房,那里本是蒋佳月的闺房,因了采光好,又通风,冬暖夏凉的,后便移做蒋大郎养病之所。
姐弟俩便挤在一间屋子里,中间用了布帘隔开。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眼见着蒋南秋进了屋子,蒋佳月对若香道:“娘,你别生气,女儿亲自去说。”
“我去!”若香伸手去拿点心,她可舍不得女儿听那些话。
蒋佳月却不松手,露出轻松的神色来,道:“你现在脸黑的锅底一般,只要外头走一趟,满村子都知道女儿被人退了亲事。”
“这事难不成还能瞒的住谁不成?”若香说道,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想着能瞒多久瞒多久,担忧地看着女儿,“娘不放心。”
“其实,大概他还不知道张大娘和张婆婆的打算……这点心怕是他自作主张送来的。”
他,说的便是张寄。
现在想来,娘亲去借银子那一天过后,张家便去了张婆子的娘家,一是怕蒋家再去借银钱,二来恐怕也是为了张寄相看亲事。
人家亟不可待地摆脱自家,偏她娘亲还傻乎乎地想着再去登门。
今日一大家子刚回村,便趁着张寄缠磨自己的功夫,马不停蹄地赶来退亲,倒也找了个好听的理由。
你蒋家不同意,那就是棒打鸳鸯,逼着张婆子去死。
传出去,旁人也不会说是张家不仁义。
若香听罢,愣了愣,这才明白女儿话中的意思。
这亲事,本就是寄哥儿闹着要秀才娘子提的,如今要退,张家也怕儿子不愿意再闹开来。
他们家那点子小心思,玩的苦肉计,可不就全露馅了去? 罢罢罢! 若香叹口气,心中却还想着:寄哥儿倒是个好的,长的白净又读书识字,嘴上也甜,见着自己总是一口一个“婶儿”喊着,很得她的意。
当初若不是看中一双小儿女般配,她还不见得会同意张家的提亲…… “那你早些回来吃饭,日头快落了。”
若香嘱咐了一句,看着女儿出了门往村西头去了。
蒋佳月走了会子,便有人打对面过来,看见她后,白胖的身子立时快走了几步。
待到了面前,已经喘着粗气,气息不匀了。
“月……月儿!” 张寄惊喜地看着她,弯下腰双手撑在大腿上呼呼喘气,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额头呼呼冒着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流过脸颊、鼻尖、下巴,将裹在身上的衣袍印出一块儿汗渍来。
再细看,原来两边腋下也湿漉漉地一块儿。
“我!”张寄大喘了口气,这才接着道,“我正想去找你,月儿你听我说,我娘同意了!只要等表妹进了门,我就会来娶你!你放心,我根本不喜欢那个劳什子表妹,我……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好月儿,以后我只对你一个人好,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就算她是大妻,也绝越不过你去!” 张寄本想着蒋佳月不理自个儿,便从家中拿了包从县城里买的点心,哄着蒋南秋带回去,怎么着月儿也该明白自己的心意吧? 哪里知道,再折回来时,便听见爹娘在说什么“蒋家已经同意退亲”的话来,急的他冲进去质问,这才知道这几日家里已经给他和一个表妹定了亲事。
那个表妹他见过,黑不溜秋丑不拉几的,虽然家中很有资财,但哪里有月儿好看! 他才不要! 只是任他撒泼打滚,这次爹娘却没依着他…… 不过他们最后说,只要等表妹进门后,就可以让月儿给自己做小。
想到只要能娶到表妹,就能得很多陪嫁银子,月儿就是做小也没什么,他自然会宠着她,这才急匆匆跑出来,要告诉蒋佳月这个“好消息”。
张寄一口气说罢,涨的满脸通红,搓着手兴奋又期待地看着她。
他们家不退亲了,月儿肯定很高兴! 却不料蒋佳月“噗嗤”笑出声来。
她清澈明亮的眸子扫过张寄,一双黛眉轻轻皱着,在张寄眼中却是说不出的好看。
听见蒋佳月笑出了声,他便心中一喜,跟着咧开嘴,本就绿豆大的眼,只瞧得见一道细缝了。
“哈哈!” 这人也忒可笑了些。
蒋佳月觉得若是不大声笑出来,她肯定会憋坏了自己个儿。
这个张寄,分明是热天里宽大凉快的夏衫,到他身上,却成了贴身的小衫,裹着个圆滚滚的身子,还满是汗湿的痕迹,隐隐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馊味儿。
这便罢了,更可笑的是,他说什么? “大妻”?“进门”?“对她好”? 怎么听这话音,倒像是要她去张家做小似的?到底是谁给了张寄、给了他们张家这般大的口气?也不怕胀气胀死他们! “哎呦我的肚子,可笑死我了!”她捂着小腹,笑的前俯后仰,眼泪儿都出来了。
“月、月儿,你……你怎么了?”张寄见她如此,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心虚,说道:“你也不用这么高兴,以后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月儿每次看见他都冷冷淡淡的,今儿怎么这么欢喜? “是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蒋佳月附和了一句,好不容易收住了面上的笑意,偏了偏头看着他,勾着唇角道,“我这不是高兴嘛!” 她长的本就好,做出这般俏皮的模样来更是伶俐非常,张寄还是头一遭见她如此,不由看呆了去,哈喇子都将顺着嘴角流下来了。
“月儿,你真好看。”
他楞楞地道。
蒋佳月脸色一变,瞬时冷了下去,红唇微抿,问道: “你方才说什么?就算你表妹做了大妻,也越不过我?” “是啊!” 张寄被她一来一回翻书般的脸色弄的摸不着头脑,只呆呆地点头。
“还说你娘同意让我进门,给你做小?” “是……不不不,是……是。”
张寄点头又摇头,最后又点了点头,还辩解似的说道,“月儿你别怕,她若敢欺负你,我……我就休了她!” “我呸!真不害臊!”
☆、第八章 绝不做小
蒋佳月懒得和他多说,将拎着的点心一把塞在张寄怀中,冷笑着道: “你可听好了,我蒋佳月便是死,也绝不会给人做小!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说罢转身就往回走,只留下张寄抱着点心,半晌还未反应过来,人便已经走的远了。
她一行往回走,一行想起自己四岁的时候,村里来了个跣足癞头的邋遢和尚,见了漂亮小媳妇子便连路都不会走了,还非指着蒋佳月说什么此女日后必然大富大贵,最后被爹爹蒋大郎用笤帚打了出去。
若香长的一副好颜色,蒋大郎虽然沉默寡言,倒也五官端正挺拔,连带着俩人的一双儿女打小便粉雕玉琢一般,说不出的伶俐可爱。
村里人见了,俱都喜欢捏捏姐弟俩的脸蛋,有那亲近的人家,还总凑上来香一口。
随着蒋佳月年纪渐大,五官也长了开来,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尤其是一身的好肌肤,瓷白娇嫩,光滑柔腻,哪怕是冒着酷暑去田地里送饭菜给蒋大郎,也丝毫不见黑。
张寄便是有一次在村里见着蒋佳月送饭,从此便神魂颠倒,总缠着家里去蒋家提亲。
没成想,如今她蒋佳月被人退亲不说,居然还有脸皮让她做小…… 村里的老人提起当年那个和尚的疯话,个个都说她是要进大户人家当奶奶的。
可若香听一次总要啐一口。
“呸,谁想做大户人家的奶奶就去做,少拉扯我家月儿!” 蒋佳月知道娘亲为何不许别人那般说。
村东头便是陆家的庄子,里头住了好些个家人奴仆,清晨在河边洗衣裳时,常常听人嚼舌根说庄子里谁谁家的女儿进了陆府,没过多久便被收了房做了通房姨奶奶,吃喝穿戴就和奶奶一般。
她听着,便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和奶奶一样”,其实不过是给人做小,甚至连小都做不得,至多是个通房丫鬟罢了。
蒋佳月虽只有十三岁,却也不是那等贪慕虚荣之人,又如何会去做那样的“奶奶”? 更别提是做他张寄的小,真正儿叫人笑的肚子抽筋了。
说起陆家,她倒还有一桩事情未和娘亲商量…… 那日她去陆家庄子上,虽然见到了江陵陆府来人,只是当时庄子里忙得很,便不大好去找李婆婆,第二日方才寻了个机会再去找门上的小李,说是有事想找婆婆。
反正亲事没了指望,她总要为家人考虑考虑。
李议去了没多久,李婆婆便往庄子外头走来,蒋佳月见了连忙迎了上去。
“婆婆。”
她挽了李婆子胳膊,笑的眉眼弯弯煞是狡黠,“我娘让我来谢谢您,说这批绣活一定会准时完工的。”
“这又是什么大事,还值得你跑一趟,你娘也太见外了些,本也是人手不够。”
李婆子拍拍她的手,历经岁月的眸子却将她的一点子小心思俱都看穿了,只等着蒋佳月说话。
“对了婆婆,您昨日和我娘亲说什么呢?” “说什么你不是在门外都听见了?”李婆子看着她叹口气,道,“丫头,这事啊你就别想了,你娘亲当初就是拼着从府里熬出来的,她不同意,你就是想了天法子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