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夫人好似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促狭地看着他,“当时你还送了果子给她女儿,被人嫌弃了呢!哈哈哈哈!” 刘嬷嬷也似想起来一般,低着头笑起来。
陆长风皱着眉想了一回。
“看来是不记得了。”
陆老夫人就笑的更欢了些,“你从外头回来,疯了一身一头的汗,见着我屋里有个漂漂亮亮的小妹妹就欢喜,叫远水捧了几个果子给人家吃。”
陆长风听罢,锁着眉头,太阳穴蹦了两下。
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时他才十岁,正是好动爱闹的年纪,好不容易来了江陵,直跟放出去的野马似的到处疯玩,那日摘了果子回去,见着个三四岁的奶娃娃一本正经地坐在下首,软绵绵白嫩嫩的小脸端庄严肃,身子坐地笔直,一时觉得好玩,便要赏她几个果子吃。
当时她怎么说来着? 陆长风想起那个奶娃娃,满脸嫌弃地看着青青黄黄地果子,又看了一眼脏兮兮的自己和远水,奶声奶气地道: “多谢小少爷好意,只是我爹说了,无功不可受禄。”
☆、第二十六章 很是嫌弃(加更)
蒋佳月跟在娘亲后头进来时,便瞧见陆长风脸色很不好看。
若香牵了蒋佳月姐弟俩上前给陆老夫人问安,蒋佳月磕头时便感觉到脑袋上方有道火辣辣的视线盯着自己,抬头一看,却是陆老夫人,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面上闪过一丝震惊。
陆四公子正好整以暇地吃茶,眼风儿都没扫过来一个。
“难为你这份心。”
她正疑惑,陆老夫人便稳了稳心神,暗道难怪风儿会插手蒋家的事。
这姑娘小时候见并不如何,如今五官张开了倒有些…… 顿了顿,她笑着看若香问道,“如今家里可好?” 若香便一句句答道:“托老夫人的福,家里都好,劳您挂心了。”
这话说的是真心实意。
若不是陆家,大郎怎会治的好? 她便又朝陆长风行了个礼,“还要多谢四公子相助。”
陆长风放下茶盏,在陆老夫人探究的目光中,云淡风轻地道:“蒋娘子不必客气。”
方才他想起十岁那年在蒋佳月跟前吃瘪被嫌弃的事,心里头很不大舒服,偏陆老夫人又同刘嬷嬷笑的前俯后仰,便硬邦邦地道: “前几日在庄子里遇见了一个妇人,自称曾在咱们家当过差,说是想给您磕个头,现今就在偏厅里头等着。”
陆老夫人问如何遇见的,他方把蒋大郎生病,蒋家求药的事说了,却隐了蒋佳月卖身为婢一事。
这才有人引了蒋家三人过来。
“我听说你认了春兰做干娘,这点事又有什么,偏你还巴巴地跑来磕头。”
春兰即是李嬷嬷的名,陆老夫人看不懂陆长风面上的神色,只得收了心,对若香道,“你从前就是个礼数极周到的。”
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蒋佳月。
“便是没有这事,给您磕头也是应当的。
只是家中寒酸,没什么能拿得出手,只得做了几样上不得台面的活计,手艺粗糙的很。”
若香略有些窘迫地道。
当年若不是陆老夫人不偏不倚,她还不知会是什么光景,又哪能出府嫁人,做了正头娘子。
蒋佳月听娘亲这般说,便双手捧了一块挑银线绣了万字不到头的藏青色抹额、一双深蓝色夹棉的护膝上前,清凌凌脆生生地道: “老夫人,这是我娘特地做了孝敬您的,请老夫人不要嫌弃。”
“好,好。”
刘嬷嬷接过去,陆老夫人放在手上细细看了一回,打量着蒋佳月,笑着道,“你有心了,还惦记着老婆子。
这孩子叫佳月是吧?也很乖巧。”
“无事献殷勤。”
却听身旁忽然传来一声轻哼。
陆老夫人话音一顿,愣了会子,继而神色平常地又与若香闲说起家常来。
若香离的远,自然不曾听清,蒋佳月却听了个正着,一双黑亮纯澈的眸子便瞧着陆长风。
娘亲是为了感激他,家里却没什么东西上得台面,便熬了几日辛辛苦苦做的,他不领情便罢了,也不指望陆家真会拿了去用,不过表个心意而已,这般语气又是什么意思? 陆长风也正看着她。
见她看过来,他瞥了一眼抹额和护膝,皱皱眉头,目光往上翻了翻,满脸的嫌弃。
这人可真有意思,又不是给你用的,何必这么看不上眼,摆个臭脸给人瞧。
蒋佳月撇过脸去,露出个甜笑听着娘亲与陆老夫人说起爹爹蒋大郎的病情。
过了片刻,陆长风眼角往下瞄了瞄,正对上她笑盈盈地模样。
只坐了半边杌子的身子笔挺,专注地听人说话。
小小年纪,一本正经地。
他额角就跳了跳,想起那年她也是这般坐着,礼数是极周全的,那嫌弃却是实打实的。
“风儿,有这回事?” 正有些不舒坦,陆老夫人却忽然偏头问他,语气有些不大好。
“什么?”陆长风方才只顾着对蒋佳月咬牙切齿地甩眼刀子,便没有听清她们说起何事。
“老夫人。”
若香赶忙笑着打圆场,“这是正理,四公子本不愿意,是小妇人硬求着的。”
原来她听陆老夫人说起蒋大郎的病情,只道陆长风已经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便道: “多亏四公子舍了百年的老参保命,否则还不知能不能救得回来呢!这参贵重,只怕得过些日子方能还上,还望老夫人不要怪罪,这段时间还请老夫人多多教一教月丫头,她不懂事性子急,别让她冲撞了各位主子。”
陆老夫人就有些莫名。
听这话音,是说让蒋佳月来他们陆家做丫鬟抵参钱? 她便是担忧陆长风还记得三年前那事,心里头放不下,此前才多嘴问了一句,当时瞧他神色是极坦然的,只道好歹是忘了,心里刚松快几分,何成想转眼他就收了个如此相似的丫头进府…… 若香不知这里头还有隐情,只是一看陆老夫人神色,心道坏了,怕是老夫人还不知情。
她这岂不是犯了口舌,倒显得她不满陆长风所为,故意在陆老夫人面前告状似的。
她嘴上说是“自家求的”,便有些攀高爱富的意思,很不好听,却也顾不上许多了。
只是陆老夫人听了却很有些不信。
她这么大年纪了,一辈子也不知见识过多少风浪,识人无数,自信绝不会看走了眼。
这若香当年因为不愿做小,求到自己面前,才去了冷冷清清的内书房当差,没什么油水,更没机会,后又拿了银子出来赎身,如何也不会是个贪慕虚荣的。
底下坐着的两个孩子,女孩儿端正有礼,男孩儿安安静静,显见家教是极好的,也不是那等心思深沉之人。
这一家子人穷则穷,但行事做派十分坦诚大方,哪里会为了攀上自家,就借了病情贴上来的? 她沉了脸,看着陆长风。
十有八、九是他见了人家的相貌,心里不痛快,还埋怨着家里,非要弄进来气一气他父母亲。
“这是真的?你让月丫头来咱们府上做丫鬟了?胡闹!” 陆老夫人训斥道,不等陆长风回答,又和颜悦色地对蒋佳月道,“好孩子,他呀就爱和人开玩笑,说了不过是逗你玩儿!你只管好好儿在家照顾你爹,实在不必当了真的。”
☆、第二十七章 长久之法
若香已在一旁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地来回看着陆长风和陆老夫人,简直坐立难安了。
陆老夫人这样说,虽是好意,却更显得自家忘恩负义不知好歹。
她刚要开口再说话,却听陆长风淡淡地道:“都听您老人家的便是。”
他同意蒋家人跟着自己来时,便料到会有这么一遭。
其实心里也不大在意,多一个少一个丫鬟的,哪里是什么要紧的事。
只是想起刘嬷嬷和祖母笑话自己,那会儿倒是故意起了心思要叫她们惊一惊的。
只是他说话时眼却瞥着蒋佳月,面上嘲弄之色更甚。
好似在说,无事献殷勤。
非奸必盗,果不其然被我说中了吧!巴巴地来见我祖母,原是不想做丫鬟,白得一根参,真是好算计! 若香听他凉凉一句话在耳中,更觉得好似她借了陆长风求见陆老夫人,就是为了这么一点小心思,臊的满面通红。
蒋佳月见了,心中便很不服气。
自家绝没有这个意思,是打从心里感激陆家,她也是诚心想要偿还参钱的,倒被他看的如此轻视了去。
她“腾”一下站起身子,倔强地看着陆长风,满面坚决地对陆老夫人道: “老夫人,此事确实是我家有言在先。
当时四公子并不识得小女子,心有疑虑乃是常理,只是我心中担忧家父病情,便说要以此条件做抵押,幸得四公子垂信,不曾怀疑小女子行骗,这才及时求了参赶回家中。
其中恩情,小女子无以为报,古有季布一诺千金,我虽女子,却也懂得知恩图报之理,请老夫人允了小女子来府上报恩,则是小女子之大幸了。”
十三四岁的姑娘家丹唇皓齿,明眸瑰姿,年纪虽小,却字字清晰,句句珠玑。
一则点明此事是她心切主动提出,并未受陆长风逼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