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孩子多是得了怪病的,老和尚随便从山里拔的也不知什么草药,随手治治,竟也好了。
三个多月前,老和尚突然从禅房里出来,说是要出去一趟,隔了没多少日子,竟捡了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回来,这可成了新鲜事儿,孩子们围上去问东问西的,老和尚把人都赶了出去,又去附近一样萧条的道观里牵了个小道姑回来照顾,就自顾自回了禅房。
两日后,蒋佳月幽幽地睁开眼,还来不及打量一下四周,漏风的门便被推开,“快起来给老夫烧顿饭,饿死人了。”
只见老和尚披了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袈裟,裹在腰上,上身竟穿了个短打,癞头跣足的没个出家人的体面,催促着她去干活。
蒋佳月张张嘴,喉咙干哑的说不出话来,老和尚见状,不耐烦地摆摆手,“怎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不会想抵赖吧?”
说着又摇头,“这群小子比以前的差多了,连个饭都蒸不熟,否则老夫何至于躲在禅房里吃化来的那点子酒肉,刚好,以后你就给我们做饭吧!快点快点!”
是他救了自己?
蒋佳月连忙撑着跪坐起来,就要跪拜,老和尚却转身走了。
她摸摸床头的破碗,还有半碗清水,呼啦啦就灌了下去。
是有一点子印象的,却如何也连不起来,她只记得自己倒在一座点了气死风灯的破庙前,后边便是连续的颠簸,再一睁眼,这和尚就要她做饭了。
衣裳已经全部换了,身上穿的是麻布的料子,虽然粗糙,却很整洁。
☆、第二一一章 非礼勿听
一晃三个月,蒋佳月每日在庙里洗衣做饭,日子也就一天天过去了。
有一日她问小和尚们,“这处是哪里?”小和尚们笑嘻嘻地说,“山里。”
再问,“这是什么庙?”
“和尚庙。”
她索性也就不问了。
山中无日月,她心中端着事,一开始总是呆呆望着群山发愣,被老和尚教训了几次“好吃懒作”以后,倒不知怎么平静下来,该干嘛干嘛去了,跟着一个老和尚一群小和尚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眼看竹林中有蝉鸣开始断断续续的响起来,进山捡蝉花做药材卖的人也多了,偶尔碰着一两个歇息时候坐一块说闲话的农妇。
“听说了吗?北边打仗了!”
“这都打了两三个月了,快打完啦!”
“你怎么知道的?”
“我孩子他爹舅姥姥家在江陵陆家当差,陆家的人说的。”
“陆家?他家贵妃国公都没了,靠谱吗?”
“谁知道呢,总归也打不到咱们这里来,走吧!”说话的人塞下最后一口馒头,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蒋佳月正要追上去问,却被一个小和尚拉住了衣角,“妮子姐姐,方丈喊你回去做饭了。”
这边一耽误,农妇就没影了。
她拖了步子回到庙里,便听着老和尚吵吵嚷嚷的要酒喝,“你个小妮子,你把老夫的酒藏哪儿了?”
“埋山里了。”
蒋佳月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就进了灶房生火。
老和尚年纪大了,一喝酒便闹胃疼,偏生没事还喜欢喝两口,其他人不敢说什么,蒋佳月却不怕他。
谁让她做饭比这群小和尚好吃呢?
为着这一桩,老和尚也只有忍了,每每坐在佛殿门前气的嘴里直哼佛经,说的什么谁也听不懂。
“今儿在山里碰着人了?”
一个小和尚缩头缩脑地打他跟前过,生怕遭了秧被抓去抄佛经,还是被老和尚一把捉住,问道。
“阿弥陀佛,许是遇见了吧。”
小和尚低头合手。
老和尚蒲扇般的大掌一下就落在他头上,“滚滚滚,不中用。”
“阿弥陀佛,小僧告退。”
“方丈,方丈!我知道我知道!”另一个小和尚连忙跑过来献殷勤,“妮子姐姐碰到了两位女施主。”
“她们说什么了?”
“说打仗呢!我在一旁都听到了!”
老和尚又是一巴掌拍他头上,“阿弥陀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滚滚滚!”
小和尚一溜烟跑了,他自顾自坐在那里,半晌喃喃了一句,“马上就没好菜好饭吃咯!妮子!妮子!”
蒋佳月在灶房里听到有人喊,却没出来,直到做好了饭菜,方才走到殿前。
“你的东西都在佛祖那里。”
老和尚戳了戳佛殿里立着的佛像。
“这是哪儿?”
“建陵府。”
“陆家怎么了?”
“衣锦归乡。”
“仗要打完了吗?”
“打完咯!”
“我爹娘如何了?”
“好吃好喝,家业兴旺。”
“我以前见过你?”
“一面之缘。”
蒋佳月忽然就想起来,她四五岁时来村子里的那个和尚。
“你要是不喝酒了,我就一直留在这里做饭。”
“妮子,佛祖面前勿打诳语。”
☆、第二一二章 再回江陵
江陵这几日很热闹,尤其是陆家。
北方事了后,陆华楠在殿前第二次奏请回乡,德元帝惦念情谊,赐黄金万两,蟒袍一件,准了。
因此瑞国公府众人齐齐收拾了东西,由陆华楠与楼氏进宫谢恩后,不出三日便大船小车,俱都回了江陵。
先一步回乡的陆老夫人一早便站在大门前等着,问刘妈妈道:“风儿呢?”
“四爷去了庄子上,还要过会子才能回来。”
“哎作孽啊!”
刘妈妈也跟着叹口气。
好好的人儿说不见就不见了,那段时日她眼睁睁看着陆长风没日没夜的奔忙,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好不容易得点空,又跑去了京城一趟,回来的时候都不成形了。
最后还是陆老夫人让江先生开了安神的药,亲自端着让他喝了,才算睡了一个安稳觉。
结果醒来就没影了,又去了蒋家。
正说话,有家仆从外头跑过来,口中喊着“回来了回来了!老爷夫人回来了!”
陆老夫人连忙搭了刘妈妈的手,颤巍巍迎出去。
这段时日,她也老了许多,原本红润的脸色也灰暗不少,鬓边的白发是藏也藏不住。
“母亲,儿子不孝!”方一下车,陆华楠就朝陆老夫人跪下来,这般年纪的人了,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连累母亲日日夜夜为儿子忧心。”
京城的事,如何瞒得过江陵,德元帝早就对他们这一批手握实权的世家大族动了心思,静王不过是顺着他的心思办事。
君要臣死。
幸而他早有准备,及时请辞,否则岂不是和惠妃母族一般,落个全族发配的下场。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陆老夫人也跟着落下泪来,看着儿子削瘦下去的脸庞,心中一痛,“可怜你妹妹……”
“母亲放心。”
陆华楠只说了这么一句,再不好多说,却也足够安慰陆老夫人了。
他既然如此说,想必是早就在宫里安排好了。
“母亲快别伤心了。”
楼氏原也跟着跪下去,见陆老夫人太过伤情,连忙半起了身去扶她,“您要保重身体啊!”
“三爷!”忽地一声惊呼,楼氏眼前一花,便瞧见身旁跪着的陆长清一头往地下栽下去,“清儿!”
“四爷……”
陆长风一脚揣在陆长清身上,两眼通红,手中的马鞭握的咯吱作响,双臂用力一挣,把拉着的人摆开,扬了鞭子就往陆长清身上招呼去。
“风儿,快住手!”
他眼窝深陷下去,眼下发青,一身的风尘仆仆,早已没了往日陆家四爷的风采。
“快!快拉住他!”楼氏急的扑在陆长清背上,眼看鞭子就要抽在她身上,陆华楠一跃而起,生生用手握住了马鞭。
“孽障!”他怒吼一声,将鞭子往外一扔。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直勾勾瞧着陆长风。
“四弟,我……”陆长清这段时间显然也不好受,脸色白的下人,连唇都失了血色。
他争来争去,谋划这么久,结果不过是一场空……
☆、第二一三章 身在何处
德元帝薨。
京城之内的各寺庙宫观,各敲钟三万下,浩荡而沉哀的钟声经久不绝,回响在京城之中,宛如山河失色,草木枯裂。
御林军都指挥使迅速带兵围住辉煌的皇城,日夜驻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四处城门也均有设防。
是夜,整个京城一片死寂,往日的喧嚣风月俱都悄悄隐蔽了去,一时间人人自危。
怕一个不甚便被巡城的兵士捉拿。
凄清的月光漫漫越过无数人家,眼看已是子时。
“嘭!”忽而一声刺耳的烟花炸裂在夜空当中,色彩迷离而炫目。
“太子荒淫,难登大统!”
“太子荒淫,难登大统!”
霎时间,不知从何处响起一阵阵整齐划一的叫喊,自京城四面八方而来,带着势要划破长空的兵戈之声,撞击在一扇扇紧闭的门扉上,撞进了御林军森严的防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