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只是,只是……”
“只是经不住黄玉洛的诱惑,就上了她的床?可你分明知道的,知道她非但与五城兵马司的那条小青狗袁晋,甚至与咱们皇上也曾乱伦于榻……”林钦缓缓的说着,空旷的大衙堂内,传来淡淡的回音。
吴七带着锦棠和朱玄林,由两列侍卫押着,从衙后的雨檐下走过来,恰就在后门上时,便听见林钦的这句话。
锦棠本来还不知道林钦为甚突然就传唤自己呢,听了这句,立刻转身,捂上小皇子的耳朵,悄声道:“走,殿下,这些人满嘴胡噙,不是咱们该听的,咱们赶快回去。”
“必须让殿下在此看着。”林钦声高而硬,不容置疑。
而押解锦棠和小皇子的侍卫们,旋即就把钢硬的矛锋抵上了锦棠的后背,逼着她和朱玄林不得不看。
“胡传,本侯现在问你,当初皇上初登位时,朱佑乾和咱们小殿下皆喜欢吃话梅糖,皇上却总是独赐给朱佑乾,却从来不准许小殿下吃一枚,这是为甚?”
“因为吃糖会坏了牙齿,皇上这是对殿下好。”锦棠抢着说道。
胡传并没有被绑,就只是弯腰站在角落里,他简言道:“因为朱佑乾和小皇子皆是皇上的儿子,皇上更疼朱佑乾罢了。”
“你们这话,也只能哄小孩子而已。”锦棠断然道:“咱们殿下不是小孩子,他是不会信的。”
“当初在旭亲王府,黄爱莲用阿芙蓉膏假充作话梅糖,给小皇子吃,皇上知道之后,眼看着证据确凿,却依旧放了黄爱莲,为甚?”林钦两道眉尾格外锋利的上扬着,侧着扫了锦棠一眼,再冷冷问胡传。
这下,锦棠也答不出话来。
胡传道:“他当时尚与黄玉洛私相苟且,怕惹恼了黄玉洛。”
朱玄林今年才不过八岁,八岁的小少年,听说自己最喜欢的糖嬢嬢生了个女儿,特地选了自己最钟爱的品月色,圆领长袍,瘦而高的少年,身后叫矛锋抵着,袍决轻颤。
在旭亲王府看到小偶羊和话梅糖,并籍此认识糖嬢嬢,是他幼年最深刻的记忆了,小小少犹还记得当日黄爱莲的发狂,以及父亲的震怒,却原来,那一日他险些是丢了命的。
“那本侯再问你,黄玉洛被赐死之后,朱佑乾去了何处?”林欠匕首忽而一紧,胡传高高仰起的脖颈上顿时一只黑红黯淡的血虫子快速的落了下来。
“皇上……皇上虽对外宣布说他已然给赐死,但事实上,皇上是把他给养到外头,因为他到底……到底也是皇上的,皇上的孩子。”胡传并不疼,但更多的是恐惧,因为,他曾见过林钦为了震慑下属,杀鸡儆猴,是怎么杀人的。
锦棠断然道:“你放屁,世上早没有朱佑乾那个人了,皇上早把他杀了,这个陈淮安亲口于我说过。”
林钦挑起眉头,遥遥对着锦棠,唇角浮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但接着,他忽而匕首飞起,恰是罗锦棠入宫那夜,他对着陈姑时所使的手段。
一抹血随即飞了过来,锦棠一把就捂上了孩子的眼睛,吼道:“林钦,你莫不是疯了,怎能让孩子看见如此血腥的东西。”
胡传哇的一声尖叫,挣扎着想跑。但门外皆是林钦的侍卫,长矛处处,他无处可夺。
于是,凄惨的嚎叫声,锋刃划开肉时闷噗噗的响声,和着胡传压在喉咙里的求饶。
锦棠上辈子就知道林钦弄死了吴七,可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种血腥。他不为杀人而杀,他是为了激起她心头的恐惧,仿如猫在玩耗子一般,在用一柄匕首折磨胡传。
朱玄林叫锦棠旋着,捂着眼睛,可孩子的身体挺的直直的,一直在剧烈的颤抖。
忽而,他一把掰开锦棠的手,坦然的看着叫林钦一刀刀划面个血漏子的胡传。
“宁远侯给本宫看这个,到底意欲何为?”虽然腔里震着颤,但作为一个八岁的孩子,在经历了林钦一轮又一轮的威慑之后,没有给吓到尿裤子,就已经是他的心胸了。
林钦收了匕首,转过身来,脚扫袍帘:“臣此生,肝脑涂地,是殿下的忠臣,之所以起兵,只是因为不忍皇子在皇帝膝下总是被轻视,被放逐,便生死悬于一线时,皇上也绝不重视,才会挺身。”
“本宫知道了,林指挥使想作什么,全凭你一人自决,但请您不要再当着我糖嬢嬢的面杀人了!”言罢,朱玄林拉起锦棠的手,转身就走。
第217章 长夜漫漫
到了后院,朱玄林借着月光,掏出帕子来仔仔细细的,揩着锦棠脸上的血。
林钦的杀鸡儆猴,没能吓傻了朱玄林,倒把锦棠给吓傻了。
她从未见过有人能以那么惨烈的,仿如凌迟的方式杀过人。
便活了两辈子,她也不曾见过。
那种匕首划过,翻开肉,血从中溢出来的感觉,叫锦棠都混身发疼。
“嬢嬢,他不会那样那样对你的,只要本宫肯听他的话,他就不会。”
锦棠总算回过神来,颤声问道:“那你会听他的话吗?你明知道他抓了我就只为威胁你听从他的命令,你将来是要作天子的,你觉得,天子是可以任意叫人挟持的吗?比如说,只为了我?”
朱玄林抬起头来,大眼睛飞速的扫了锦棠一眼,咬着唇道:“父皇总教我要审时夺势,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救你,但这话要是说出来,父皇肯定会生气,也许所有人都会觉得本宫懦弱,但本宫宁可被挟持,也必须要保住嬢嬢的性命。”
这也是林钦所掐准的,小皇子或者谁的话不会听,罗锦棠这几年喂顺了他的嘴,也喂顺了他的心,他只听罗锦棠的话,也只在意罗锦棠的死活。
“不,没什么懦弱的,人的性命永远是第一位的,殿下心里不但得装着嬢嬢,还得装着天下的臣民。”锦棠搂过小朱玄林来,道:“林钦拿嬢嬢的命要挟你,是他不对,咱们得想办法,从这儿逃出去,你才不必作这个选择,好吗。”
穿着白衣的美艳妇人,丰盈,娇艳,偎在她怀中的小小少年高瘦,挺拨。
林钦净罢了手,踱步至窗外,便冷冷的看着屋内的俩人。
他是个固执而又刻板,又保守的人。
他总是不止一次的想,当年若是跟黄玉洛有个孩子,他或者会埋葬所有的仇恨,过一份安安稳稳的日子,也会有这样一个妻子,会有这样一个孩子,可是没有,他到现在一无所有。
当然,大约也正是天意如此,他才能无牵无挂,全心全意为父母复仇。
*
迄立于平原上的一座小小城池,四面守兵,固若金汤。
想要正面攻是不可能的,当然,城门紧闭,他们没有飞檐走壁的功夫,也不可能就飞上城墙去。
仨人找到一户人家,给了点银子把马拴了。
接着,又找了处集市,拍开一户人家的大门,借来笔墨,给京城送了封信。
看山跑死马,在平原上整整走了一个时辰,几个人才到河间府外。
三个从来不曾上过战场的人,俱皆扬头,手叉腰,便望着这座严守以待的城池。
天上一弯明月,照着地上一列列,一排排的兵帐,绵延着隐入夜色。
他们有两天的时间,但是,现在已经过去半天了。
上一回陈淮安上战场,还是六年前,为了救皇帝,在宁远堡和土司貉台一战。
他今天为了给儿子过满月,还特地刮过胡子,倒饬自己,穿了件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用齐高高的话说,二爷今日的打扮,富贵逼人,谁知道转眼之间,妻子就叫人给劫走了。
“金丹,你到正门上,就说是皇上派你来与宁远侯谈判的,先进城,等见到林钦,照我说的作。”王金丹应了一声,转身便走,月光下脚步夸夸,往河间府的正门而去。
骡驹也不知道从那儿弄来的白胡子,白头发,仔仔细细粘在脸上,再兼一身土灰色的麻衣,因他面相生的怪异,五短,一眼瞧过去,并没有什么仙风道骨,但因其之丑,之怪,总之,是个人,一眼就能注意到他。
遥想当年,他为了骗孙福海,还冒充过神医了,此时一幅吊死鬼的小丧幡儿似的旗子一打,遥遥高叫一声算命,他便继续往前走了。
陈淮安也不远走,遥遥对着河间堡的城墙,缓缓揭开衣带,将件锦袍自身上解了下来。
明天五更之前,他必须入城,日暮之前,也必须把罗锦棠和朱玄林从城中救出来。
而且,出城之后,还得用半夜的时间逃回京城,否则的话,皇上所调的援兵不来,他还得叫林钦半路给捉回去。
闭上眼睛,陈淮安遥遥听着,便听到骡驹的破锣嗓子,在悠阑而宁静的旷野之中响起,他唱的是:“算命有诀,可定富贵,五行生旺,荣华之人,四柱休囚,林下之客……若有看官,赏饭一碗,吾将从小看到老,点你一言,贫穷者变富贵,阶下囚变千金子,止要三文,止要三文钱啦!”
明月高县的苍茫大地上,三更半夜,骡驹走的极缓,边走边唱着。
而陈淮安,则转头,往北而去。
河间府中,朱玄林睡着之后,锦棠又叫林钦给唤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