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七陪着笑道:“指挥使这不正在忙吗,罗东家稍安勿燥,再等上半个时辰,他肯定会回来见您的。”
锦棠于是点了点头,对吴七说道:“我才新生产过,这你们应当是知道的,这几百里的路程颠簸,我……”
她忽而身子一软,就向着吴七倒了过去。
吴七连忙双手将锦棠接住,回身喝道:“快,快去报咱们侯爷,就说罗娘子晕过去了。”
一个侍卫于是立刻转身离去。
回到屋内,锦棠歪在椅子上躺了片刻,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钦带着股子风便奔进来了。
他还带着随军医生,疾步走了进来,便准备让随军医生为锦棠诊脉。
她生产之后,林钦还是头一回见。
她穿着件米白色提花压绸的短袄,系着一件妃红蹙金海棠花鸾尾的长裙,头上那枚别出心裁的绿玉凝华拧金丝簪,还是他从银楼之中千挑万选之后,赠予朱玄林,朱玄林又转赠予罗锦棠的。
侧首,白皙而圆润的面庞略有苍白,唇却格外的红润,她此时的圆润,穿过岁月,便有小时候那样的娇憨。
林钦原本都已经心如灰死了的,甚至在劫罗锦棠出京的时候,都不曾多看过她一眼。
但就在看到她脸的这一刻,他的呼吸瞬时便戛然而止。
“是为从小乞丐一跃而成为整个大明最尊贵的武侯,锦衣夜行,总无人能知,还是小时候在河间府乞讨时吃的苦太多,让你产生了如此狂妄的野心,就敢拿皇帝唯一的儿子作玩笑?”锦棠本是闭着眼晴的,忽而睁开眼睛,两道目光直逼林钦,厉声问道。
挥退了随军医生,林钦于一瞬间静了下来:“罗东家,皇上处死太后黄玉洛的那天夜里,你也是在场的,便在出宫之后,您也曾听陈淮安说过,太后与皇帝不顾人伦,私相乱伦,禽兽不如。
这,便是本侯起兵的由头,是为正皇室血统,这个理由,可充足否。”
锦棠怕他要吵醒小皇子,也怕小皇子要听到这些东西,极力的压着手,示意林钦把声音压下去,哑声道:“那是上一辈的事情,更何况黄玉洛已经死了。人无完人,皇上待你不差,待朝臣,江山,无一不是亲力亲为,至于私德,我们不曾亲自经历过,就无权妄议。
先皇还在坟里躺着呢,他都未急,你有甚好着急的?”
林钦玉面冷然,哑声道:“这与本侯何干?本侯想要这大明江山,不过要个由头起兵而已。罗东家,你是个聪明人,本侯请你来,是为他是你于整个大明,除了皇帝之外最信任的人,从现在开始,你得负责照料好他,并劝慰他,让他相信本侯如今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他好。
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呢?你还能杀了我不成?”锦棠反唇而问。
林钦一朝起兵,当然势在必得。他缓缓捏起一只颇为秀致,但又略显苍劲的手,一字一顿道:“当然,罗东家不是新生了女儿,难道说,你从此之后就不想再见你的小阿荷了?”
上辈子朝夕相处,曾经相伴了整整两年,这辈子在神武卫,锦棠也不止一次的见过林钦。
但她从未见过林钦犹如此刻一般,银白色的战袍上铜钉黯冷,他的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或者为人的同情心。
说起威胁着要她去死的话时,他的目光依旧冰冷无比。
转身离开前,他再冷冷扫了锦棠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第216章 夜闯河间
陈淮安只带着王金丹和骡驹,三匹马破城而出,一路疾驰。
今天,他是押着王金丹开了太仆寺的大门,专门替自己挑的马。
当初眼羡过的,林钦所骑的汗血宝马,陈淮安一眼便挑中了,翻身上马,一鞭子抽下去,宝马四蹄随即腾起,果真风驰电掣。
仨人一路上快马加鞭,看到沿途仿如被收割了,但俱皆倒地的庄稼,一茬又一茬的,这是林钦带着整个神武卫的队伍所走过的路,昭示着他轰轰烈烈的叛乱,丝毫不掩行迹,偏偏北边一片乌云,眼看就是风雨欲来。
附近村庄里的老百姓们苦等了半年,正是收割麦子的时候,这时候麦子被踩踏,一年的口粮可就没了。
有好几个老妪抱着孩子,就站在田梗上哭了。
骡驹骂道:“林钦可真是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踩坏庄家是要遭雷劈的。”
王金丹眼界比他稍宽:“大丈夫何必在意小节,他都挟持皇子,图谋造反了,踩坏点庄稼算甚?骡驹你个傻子,没上过战场,造反是要死人的,累累白骨,才能换来江山改朝换代。”
骡驹啊的一声:“咱们二奶奶不会有事儿吧?她也被林钦给抓了,他不会杀人吧。”
王金丹呸的一声:“你这个乌鸦嘴。”
俩人同时望陈淮安。
今天才是他家千金满月,自打有了女儿之后,陈淮安只要说起阿荷二字,胡茬都会旋即变软,不过半天的功夫,女儿还在襁褓里哇哇而啼,妻子却叫人给劫走了,他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策马走在最前面,一鼓作气往前奔着,遥遥见河间府在望时,才勒停了马蹄。
河间本是平原,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围守着整座河间府,放眼望过去,全是安扎稳妥的兵帐,在碧蓝如洗的天光下,一座座白白的兵帐,仿佛天上飘下来的大朵云朵。
就在京城之中,百官为了陈淮安而闹的不可开交,皇帝的注意力也全在陈淮安身上时,林钦从河西调来了大部分的精锐之兵,就完美的,悬在了河间,这个仿佛大明心脏一般的位置上。
“二爷,您就不为咱们二奶奶而担心吗,她现在可是在反贼手里呢。”骡驹策马,悄声问道。
陈淮安垂头丧气:“那我也不能就在这儿哭啊?”
其实就那么一会子的功夫,他就送了个陆香香,分明都听见哪里一声喊救命,隐约是锦棠的声音,但是当时他心急着回陈澈院子去看小阿荷,没当那是锦棠,回去抱上阿荷,准备找锦棠喂奶去,这才发现人不见了。
而且东门上守门的人还说,二少奶奶是叫人砸晕,然后抱走的。
陈淮安站在东门上,怀里抱着小阿荷,脑中嗡嗡而响是。
只有千日作贼,没个千日防贼的。
而且,谁知道这辈子林钦会如此果断,说反就反,还一出手就劫持了小玄林和罗锦棠。
所以,到底是陈淮安轻敌了,总以为林钦的谋略配不上他的野心,现实狠狠给他一巴掌,遥遥望着河间府高高的城墙,遥想起小阿荷没奶吃,哭的喘不过气来的样子,陈淮安一颗心生生儿的,就要碎了。
他招过王金丹来,问道:“照你预估,这城里城外得有多少人?”
王金丹其实也未上过战场,但他自幼热爱兵法,喜欢打仗,林钦于边关的每一场战役,只要报到皇帝面前,关于战役的奏折,他都会想办法找来,专门研读。
可以说,对于林钦的排兵布阵,他在整个大明,是除了林钦以外,最了解的人。
“这至少有十万人。但若我猜的不错,这些人不过是先头部队而已,他在凉州辖有五十万兵,为保边关不乱,他会留下十万人,剩下的三十万大军,应该是在关山以西静侯他的调遣,而随着他成功劫持到小皇子,只怕飞鸽传书已出,行军已在路上。”
“多长时间援兵会到?”陈淮安道。
王金丹粗略估算了一下:“三天!”
三天之后,三十万大军到达河间府,退,林钦可以挟小皇子,就守在河间府不动,与京城叫板。
进,他可以直杀京城,而因为他手里有小皇子,皇帝都不敢妄动。
陈淮安翻身下马,踢开几块石头,一巴拍上王金丹的背,道:“现在咱们想办法,只有两天时间,咱们得闯进河间府,还得把小皇子和你们罗东家救出来。”
王金丹和骡驹同时抬头,望着远方那密密麻麻的帐篷,和河间城墙上,肉眼呆见,层层林立的卫兵,同时啊了一声,心说这城,怎么入,又怎么能出?
*
六月的夜空,一轮明月,淡薄而凉的,洒在满城屋脊的青瓦上。
河间府衙被征用,成了林钦在河间府的临时中军帐。
此时他一身玄衣坐于案后,正在听下属的汇报:“方才有飞鸽传书至,三十万大军已然动身,但是最近黄河暴涨,渡河有些艰难,渡河或者就要一日功夫,到此,最少得有四日。”
“传本侯的军令,叫所有将士策马加鞭,日以继夜,三日到不了河间者,军法处置。”
“是!”下属转身,出去了。
林钦于是站了起来,两目阴森森的,望着不远处的角落,寒声问道:“怎么样,背叛本侯之后,整整逃了半年,胡传,你过的好吗?”
他手里拿着柄匕首,于空中甩着花子,缓缓踱步过去,暗阴中的人抬起头来,恰是曾经对林钦忠心耿耿的侍卫长,胡传。
“属下从来不曾背叛过您的,指挥使大人。”胡传声音里全是压抑着恐惧的颤抖。
“那你为何而逃,又为何藏在河间府?”林钦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