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殿下一直耿耿于怀的新帝身世,从不曾有过真凭实据,如何便敢断定新帝并非神宗皇帝与孝慧皇后亲儿?殿下素来行事谨慎,只在对待此事上却显得急躁了些。”
“妾身说句难听的,殿下心里早就积聚了多年对新帝的怨恨,只是因为他为嫡长,名正言顺,故而纵是不忿不甘,亦只能认命。如今突然听闻一直以身份压着你之人,极有可能真正的身世甚为不堪,殿下潜意识里便想要相信,故而所做一切,均是从要证实此事出发,何曾有过客观之时?”
“你!”齐王被她此番直白的话气得脸色铁青,可一对上她平静的眼神,那些怒火却怎么也发泄不出来了。
“罢了,便依先生所言,咱们往离岛去吧!”良久,他长叹一声,无力地道。
映柳抱着儿子沉默地看着他们,无声地把孩子抱得更紧。
她不懂什么大道理,亦不知什么离岛,更加不能似王妃那般聪慧,什么都懂,甚至连字也认不得几个。
自从京城的齐王府离开后,每一日看着王妃与殿下相处的种种,她便愈发自惭形秽。
殿下一直夸她是朵温柔体贴的解语花,可真当遇上大事时,她除了无助与彷徨外,什么也做不了,不似王妃,纵然说出的话不好听,可因为句句在理,殿下便是恼怒,最终却还是会采纳她的意见。
这样的王妃,她又怎能比得过,莫怪殿下的目光愈发追随在王妃身上。
***
赵赟做梦也没有想到,程绍禟竟然罔顾他的旨意,私自将齐王放走,以致最终功败垂成,当下龙颜大怒,‘噌’的一下便拔下挂在墙上的宝剑,欲将跪着请罪的程绍禟斩于剑下。
在场众将见状,大呼着‘陛下开恩’,齐唰唰地跪在地上不停地求情。
唯独程绍禟一言不发,仍旧直挺挺地跪着。
赵赟见状更为恼怒,额上青筋频频跳动着,眼中充满了杀气,从牙关挤出一句:“程绍禟,你便是这样对待朕的信任的?!”
程绍禟呼吸一窒,深深地朝他拜倒:“请陛下责罚。”
“你以为朕不敢杀你不成?!”
“臣绝无此意,臣自知此番犯了不可饶恕之大错,不敢求陛下宽恕,愿承受陛下一切责罚。”程绍禟回答。
“陛下,此番实因那晏离奸滑,他当着两军将士之面让程将军回报齐王当年救命之恩,若是将军执意不许,一个连救命大恩尚且不管不报之人,他日如何能让将士们信服?一个得不到同袍信任的将领,又如何能征战沙场,平定内乱,替陛下分忧!”和泰鼓起勇气,大声道。
“和泰此言,亦是末将等心中所想,请陛下开恩!”李副将、孟副将等人异口同声伏倒求情。
一时间,诺大的屋子里,众将的求情声不绝于耳。
一直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庞信终于走了过来,亦跪在赵赟身前,诚恳地道:“请陛下听臣一言,臣虽非能征战沙场之将士,可亦清楚战场上刀枪无眼,同袍之间若不能全身心信赖,军心焕散,必乃败军之相。”
“程将军违抗圣旨,私放齐王实乃大罪,罪不容恕,若不处罚,难以服众。只是请陛下念在他多番救驾有功,朝廷又值用人之际,从轻发落,容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赵赟的脸因为愤怒而涨红着,胸口急促起伏,听着庞信此言,亦想到了程绍禟几次三番的救驾有功,怒火便不知不觉地灭了几分,可到底心中意难平,咬牙切齿地下了令:“夺去程绍禟统帅之职,降为八品宣节校尉。脱去他的战袍,拖下去重打一百棍,若是仍有命活下来,朕便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说完,拂袖而去。
一百棍?众将脸色都变了。
军中的一百棍可不同官府里的一百棍,那力度却是不知要重多少倍,如今这一百棍打下去,还能有命活下来么?
李副将等人还要求情,可程绍禟已经沉声道 :“臣,领旨谢恩!”
赵赟一声冷笑,立即便有兵士进来,依旨脱去他的战袍,把他拖了下去行刑。
听着外头军棍打在人身上发出的闷响,众将顿时心口一紧。
一直留在营中养伤的小穆闻讯赶来,看到校场上正在受刑的程绍禟,脸色大变,猛地冲进来,一把拉住庞信的袖口:“庞大人,你素来足智多谋,快想个法子救救程大哥!”
庞信捊着胡须,忽地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问:“陛下可是军中人?”
“自然不是!”小穆迫不及待地回答。
“陛下乃是天子,实不称上是军中人。”和泰迟疑片刻,也回答道。
“陛下既非军中人,那这一百棍自然便不是指军棍,否则,何需再言‘重’打?”
众将稍一思忖,立即便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大喜,小穆率先便冲了出去,对着正在行刑的兵士一阵耳语,那两名兵士迟疑片刻,再落手时,力度已是削减了不少。
几十棍打下来,程绍禟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只是凭着一股毅力强忍下来。
忽然间觉得再落下的力度轻了许多,趁着军棍举高之机,他挣扎着沉声道:“你们连如何执行军棍都不懂了么?用力!”
“将军……”行刑的兵士欲解释,小穆却忙将方才庞信那番话道来。
“君无戏言,君不可欺,用力!”程绍禟只觉得视线有几分迷糊,用力一咬唇瓣唤回几分神智,低声喝道。
“大哥!”小穆看着行刑的两名兵士已经硬着头皮再度下了重手,一时又气又急,却又拿他半点办法都没有。
“唉,这个耿直傻子,莫怪晏离要在两军面前逼问,分明是瞧准了他这等性子。”庞信将一切瞧在眼里,长叹一声道。
他身边的众位将领沉默地看着,只是谁也不敢上前相劝,眼睁睁地看着那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军棍打在程绍禟的身上。
远处的赵赟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良久,低声骂了一句:“榆木脑袋,蠢货!!”
“程将军……程校尉这是心里内疚,觉得愧对陛下,愧对诸位将领,心中过意不去呢!”他身边的贴身内侍大着胆子道。
赵赟冷笑一声,却也没有说什么话来。
却说程家村里的凌玉,一直苦苦等候着程绍禟的消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她闲来无事养下来的鸡崽子都已经长大了,可那个人却一直没有来。
这日,她正做着针线,想要给程绍禟做一身中衣,可不知为何,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终于无奈地放下了针线。
怎的这般久还没有回来?难道出了什么意外?不是说齐王身边只得数百人马,不成什么气候的么?论理都这般久了,不管成与不成都有个结果才是。
正这般想着,忽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连忙起身:“来了来了,莫要再敲……”
那‘呯呯呯’的响声,只这般听着,她便要怀疑下一刻门板都要被来人敲烂了。
‘吱呀’的一下打开了门,却意外地看到了小穆的脸庞:“小穆?你怎的会来?”
“嫂子快快让开,让他们把程大哥抬进屋去。”小穆没有心思回答她的话,连忙道。
凌玉这才注意他的身后还有两名抬着软轿的兵士,当下大惊失色:“怎么回事?他受伤了么?”
小穆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什么话,她也没有听清,急急让开路,看着那两名兵士抬着程绍禟走了进来,这才关上门,快步指引着他们把人抬到东屋里。
“你这是怎么了?伤在了何处?可要紧?让我好生瞧瞧!”见程绍禟趴在软轿上一动也不动,她又急又怕,想要掀开他身上的薄毯看个究竟,小穆已经佯咳一声制止了她。
“嫂子,你不必担心,程大哥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我还带着军医赐下的良药,只好生休养着,不用多久便能痊愈了。”
凌玉欲掀薄毯的动作一顿,终是松开了手,狐疑地望了望小穆,又瞧见正侧过头来,冲她讨好地笑了笑的程绍禟,听着他哑声道:“小玉,我不要紧,你莫要担心。”
“所以呢?你此番回来是要接我离开,还是要一起留下来养伤?”她问。
“自然是先养好伤再离开。”小穆抢着回答。
凌玉点点头,意味深长地在两人脸上来回看看,片刻,往外走去:“你们想必饿了吧,我去给你们做些吃的。”
“多谢嫂子!”身后响着小穆响亮的道谢声。
直到天色将暗,小穆才起身告辞,而他带来的那两名兵士,则是与早前留下保护凌玉的那两位一般,同样留了下来。
待屋内只得夫妻二人,凌玉才虎着脸道:“你且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事?为何会被陛下打了军棍?”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程绍禟居然是受刑。
他如今身为一军统帅,除去如今仍身在长洛城的新帝外,只怕也没有谁能打他的板子。
程绍禟沉默良久,终是一五一十地将他放走了齐王之事细细道来。
凌玉听罢久久说不出话来。
所以,齐王妃这一回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了么?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不得不承认,还是有着几分庆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