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不喜欢自己留下过夜,而他今晚亦没有心情,只揉了揉额角,叹息着便要离开。
“你可记得段广林?”忽听身后的齐王妃问,他止步回身,满腹疑惑地反问,“段广林?是谁?”
齐王妃死死地盯着他,良久,似是嘲讽似是不甘地道:“是啊,你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可他却因为你而死。”
“曹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因为我而死?我连段广林是谁都不知道!”齐王恼道。
“段广林,乃是我娘生前替我选定的夫婿,只是两家来不及下定,我娘便病故了。”
齐王脸色一沉,凭谁听到自己夫人口中提及这样身份的男人,都不会还能心平气和。
“那与本王又有何干?难不成你还想说本王当年对你横刀夺爱?!”
“不,你不必夺,你是何等身份,哪需要你亲自去争夺,自有人捧着送到你跟前。”齐王妃亦冷下了脸。
“简直不可理喻!!”齐王终于拂袖而去。
不可理喻么?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齐王妃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她可尝不知道自己是不可理喻,可岁月那般长,她若是事事明理,又如何能熬得过每个彻骨冰冷的夜晚?
父母早亡,爵位旁落,连早就有婚约的未来夫君,也因为自己而死。她想要,从来得不到;她不想要的,有人却逼着她要。
她轻轻地抚着镜中那张既年轻又苍老的脸,年轻的只是这一副皮囊,皮囊之下,却早就千疮百孔,不忍目睹。
“娘娘何苦又与殿下置气,那一位虽说生下了殿下的骨肉,但是殿下心里最重视的还是娘娘您。”
“您瞧,这屋里哪一样不是殿下特意给娘娘寻来的?”贴身侍女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轻声劝道。
齐王妃沉默,看着屋内每一个精致的摆设,恍然发觉,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屋里已经置下那人如此多的东西了么?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人已经如此不惧她的冷脸了?
围困长洛城多日,可对方却始终紧闭城门不予理会,赵赟心里不可谓不憋闷。
终于,在这一日,齐王亲自领兵应战,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赵赟一声冷笑,策马上前。
“朕还以为你当真要当一辈子缩头乌龟了呢,没想到倒还有几分血性。”
齐王亦是一声冷笑:“你这鸠占鹊巢来历不明之徒都敢现于人前,本王堂堂赵氏皇室血脉,又有何不敢!”
赵赟勃然大怒,齐王这番话,正正戳中了他心底最为隐痛之处,当下再不多话,驱动战马便朝着对方杀了过去。
城外战况激烈,凌玉却有几分心神不宁,想要着人去探探程绍禟可曾前来,但满府都是齐王之人,她又着实不敢轻举妄动。
终于,在看到唐晋源身影时,她连忙追了上去,左右看看无人,拉着他到了一处隐蔽之处,压低声音问:“外头战事如何?你程大哥可曾来?”
唐晋源脸色有几分迟疑,好一会才摇头道:“我不知。”
紧接着,他的脸色又有几分迟疑:“嫂子是打算跟着朝廷大军回京么?”
“若是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如此。”
唐晋源又是一阵沉默:“嫂子,听我一句,留在长洛城,比你回京更安全。”
“为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你觉得此番朝廷军必然会战败?”
第92章
见他不说话, 凌玉急得不行:“你倒是说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晋源又是一阵迟疑:“我其实亦不太清楚, 只是……晏先生从来不做没把握之事, 我只是有这么一种感觉, 具体是何缘故便不清楚了。”
见凌玉还想继续问, 他又道:“嫂子,你别问了,别说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我是齐王府的人, 相比朝廷大军,自然是更希望齐王殿下能获胜。”
凌玉满腹疑问一下子又压了回去, 苦笑地道:“是啊,我险些忘了,你我立场本就不同。”
唐晋源沉默不语。
凌玉叹了口气,心情突然觉得有几分沉重。
却说程绍禟将议和之事悉数交托庞信后,因心中牵挂被齐王挟持而去生死未卜的凌玉, 勉强压抑着心中慌乱,有条不紊地协助庞信与西戎的议和,待双方最终签订盟约,自此西戎向赵氏皇廷称臣, 每年纳贡。
至于善后之事, 则由庞信及西南郡一带官府处理。而庞信同样雷厉风行, 对参与过打家劫舍的民匪一律从重处置, 而这些,程绍禟便没有再理会。
他正计划在大军班师回朝途中,偷偷带着十余名亲卫兵潜入长洛城,找寻凌玉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镇宁侯得知他的打算后大吃一惊:“简直荒唐!你可知擅离职守是怎样的大罪?眼看着即将功成名就,封妻荫子指日可待,在此节骨眼上你却选择离开,若是被人告到御前,你所有的功劳便会化为乌有!”
程绍禟如何不知,若是被人发现,等候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下场,可明知凌玉如今有危险,他又如何还能平静得下来!
“侯爷一番心意,我怕是要辜负了,只拙荆生死未卜,身为她的夫君,却不能在她身处危险时及时相救,教她一个弱女子经受如此磨难。假若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纵是他日能位极人臣,又有何趣味?”
“你若是当真放心不下,我可以命李将军带着一队人马前去长洛营救,只你却要留下来!”镇宁侯皱眉。
“侯爷的好意绍禟心领了,只是此番我必是要亲自前去,否则此生再难心安。”程绍禟却坚持着。
镇宁侯又气又急,随后拎起一旁的拐杖便往他身上招呼而去:“你、你这混帐,是想要气死我不成?”
程绍禟生生地受下他这一棍,哼也不哼一声。
镇宁侯一连打了他三下,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他如今虽是伤势未愈,武艺也不及当初,但那一身力气倒还是在的,那一下又一下的闷响,听得营帐外的兵士都不禁头疼发麻。
将军他可又惹恼侯爷了?听这声音,侯爷这一回打得可不轻啊!
终于,镇宁侯喘着粗气扔掉了拐杖,见他仍是一意孤行,坚持己见,愈发怒了:“走走走,你给我走,算我看错了,身为一位将领,却如此目无军纪,纵是武艺再高,用兵再神又有何用!”
程绍禟强忍着身上的痛楚,缓缓地跪下,‘咚咚咚’地给他磕了几个响头,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所有的布置都已经安排妥当,在他带着人离开大军后,军中诸事也会由副将及镇宁侯作主,他只需尽快寻到凌玉的下落,在大军抵达京城时归队。
远处传来兵士们的喝彩声,他望过去,见人群中有两名小将在比武,围观的兵士们呐喊助威之声不绝于耳,阳光洒在众人身上,照出那一张张经受战火,好几度命悬一线却依然灿烂的笑颜。
不知不觉间,他也停下了脚步,定定地望着他们。
与西戎的这场战事,他领着十万大军而来,如今却只剩下不足七万人,一将功成万骨枯,想来便是如此了。
每一份功劳后面,都是数不清多少将士的英魂。
“将军!”巡营的兵士看到他,立即上前行礼。
程绍禟朝着他们点头致意,牵过自己那匹战马,往不远处那茵茵草地而去。
趁着马匹大饱口腹之机,他行至另一旁清澈的小溪旁,蹲下身子洗了把脸,忽听身后传来沉重脚步声,以及枝叶被碰到后发出的沙沙之声。
他陡然转过身去,目光如炬地盯着响声发出之处,看着从矮丛中一点一点地露出一个身影。
“谁?!”他‘噌’的一下拔出马鞍旁的长剑,警觉地盯着那个身影,只当隐于矮丛后的那张熟悉的脸庞露出来时,他大吃一惊,当下便扔掉长剑朝那人急步而去。
“小穆?!”
来人赫然便是小穆!
“大、大哥,可、可总算、总算等到你了。”小穆身上尽是血污,脸上也有好几道血迹都已经凝固了的痕迹,只是一双眼睛却充满了喜悦。
程绍禟连忙扶住他,却惊觉他身上有多处伤口,每一处伤口都只是被简单地处理过,有的血迹已经凝固,有的却又绽了开来,对外渗着血丝。
他连忙掏出身上的伤药,一边熟练地替他处理伤口,一边问:“你怎会在此处?你不是应该护卫着陛下征讨齐王的么?”
不待小穆回答,他又扶起他道:“我去唤人……”
“不不不,大哥,不要惊动他人!”哪想到话音刚落便被小穆打断了。
“你身上的伤要让军医好生处理才是,如何能耽搁!”程绍禟气结,不赞同地瞪他。
“小伤而已,不妨事,只是,大哥,陛下有难,才真正是不能耽搁!”小穆随手抹了把脸,急不及待地道。
程绍禟心口一震,脸色陡然大变:“陛下有难?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有,你既为陛下亲卫,如何会孤身一人出现在此处?陛下呢?!”
“陛下身边有齐王的奸细!”小穆咬牙切齿地回答。
程绍禟闻言动作微顿,快速地替他包扎好伤口,寒着脸道:“你且一一向我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