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穆靠坐在树荫下,将当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向他道来。
“当日两军交战,齐王败退,陛下亲率兵马追赶,在长洛山中却迷失了方向,待终于寻到出口时,人马却已经失散了,陛下的身边便只得紧紧追随着的亲卫军。”
“哪想到,哪想到那些根本就不是亲卫军!”想到赵赟被信任的下属背后偷袭时脸上的震惊与愤怒,小穆同样抑制不住怒火。
“且慢,长洛山地势虽险,山路亦不易走,可却不至于到轻易让人迷失方向的地步!”程绍禟打断他的话。
“大哥忘了齐王身边有一位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又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术的晏离么?我本也以为那些不过是传言,不曾想他果有如此本事!”
程绍禟暗自吃惊,脸色愈发凝重。
若这一切当真是齐王的计策,必然要里应外合,才能引着陛下往长洛山方向而去。以陛下的性子,这个人必然是得他信任之人。
“如今陛下怎样了?是生是死?”他也不及细思,连忙追问。
“我不知,待我杀出重围时,已经不见了陛下的身影。”小穆咬紧牙关,好一会儿才回答。
“不对,这不对劲,朝廷大军丢了陛下,不可能会毫无声息!”程绍禟拧着眉头。
大军不见了主帅都能引发一阵恐慌,更何况还是一国之君,若是当真发现不见了陛下,绝对不可能还这般平静。
故而这当中,必然还有些什么他们不知道的。
“大哥,如今除了你,我谁也不敢相信,经此一回,我分不清到底什么人可以相信,什么人不可信,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却倒戈相向,我、我……”小穆只觉喉咙堵得厉害,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身上的伤,大多出自曾经那些‘好兄弟’之手,每一刀都像在凌迟着他的心。
“你嫂子也被齐王挟持到了长洛城,生死未卜,我本是打算在大军班师回朝途中私底下潜进长洛打探,如今陛下有难,我却是不能再等了。”
“还有,旁人我不敢说,只镇宁侯却是信得过的。”
想要无后顾之忧地离开,必然离不开镇宁侯的帮助,好在早前他便向镇宁侯表明了离开的意思,如今又加上陛下一事,镇宁侯便再无不同意之理。
却说长洛城中的凌玉,每日忧心仲仲地留意着战况,只知道齐王迎战了三回,三战皆败,到第三回再次战败而归时,她站在园子里那块圆石上,远远地看着他回府,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觉得齐王脸上像是带着笑意。
她纳闷地蹙起了眉。
应该是眼花瞧错了吧?哪有吃了败仗还能笑得出来的。
只是心中到底存疑,她还是忍不住暗暗留意着齐王的一举一动,只是身份有别,她能接触齐王的机会并不多,只是偶尔会在齐王妃处遇到他。
齐王心情愉悦地回到了书房,迫不及待地请来了晏离,高兴地道:“先生果然妙计,如今赵赟落入我们之手,生死全在我一念之间。”
晏离脸上也尽是喜色,捊着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却又皱起了眉头道:“只是应该如何处置,殿下也得有个章程。”
“不管如何,他如今也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若是死在殿下手中,殿下难免会背上个弑兄夺位之名,将来纵是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也未必能堵得住天下人之口。”
齐王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起来:“先生所言甚是。”
若是背上弑兄罪名,名声遭损,与如今的赵赟又有何区别?他想做的是千古明君,而不是德行有污之君。
“所幸汪崇啸那边同样进展顺利,有他亲自掩护,假赵赟想必能瞒得过去。”想到自己留的后着,齐王又不禁微微一笑。
“只怕也只是瞒得了一时,一个人的言行举止,性情习惯,并不是那般容易模仿的,如今只因为汪崇啸身份特殊,其他将士被他挡着,未曾有机会接近御驾,这才瞒了过去。”
“一旦有比他更有份量,同时亦对新帝熟悉之人出现,他必然再瞒不过去。”晏离却不似他这般乐观。
容貌本就似了六七分,加之刻意易容打扮,没有十成相似,也能似了个□□成,瞒普通将士并无不可,可在亲近之人跟前,却是轻而易举便露出马脚。
齐王自然亦明白这个道理。
待他到暗牢中瞧见满身狼狈,却依然气焰不改的赵赟时,冷笑道:“本王说过,早有一日必然教你领教本王的厉害!”
“呸!你也只能耍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赵赟啐了他一口,眸中闪着怒火。
他怎么也想不到,此生竟然会遭受第二回来自信任之人的背叛,以致今日落入敌手。
“兵不厌诈之理,难不成还要本王教你么?”齐王又是一声冷笑。
“好一句兵不厌诈,赵奕,有本事你便杀了朕,朕还能敬你是一条好汉!不过,似你这种欺世盗名的伪君子,必然不敢背上弑兄夺位之名!”
被他说破心事,齐王的脸色有几分难看。
赵赟见状更加不屑,缓缓地起身,隔着牢门对着他,一字一顿地又道:“赵奕,说你是伪君子还是抬举你了,你比伪君子更为虚伪,行为更让人不耻。你想要朕的皇位,想要朕死,却又偏偏不敢杀朕,不愿身上背负半点污名,宁愿一辈子活在天下人的‘赞颂’当中,继续当那个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
“够了,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你这个不知打哪里来的野种,根本不是赵氏皇室血脉,又哪里配当本王的兄长,占据赵氏的江山?!”齐王的脸因为愤怒而显得有几分扭曲,陡然伸出手去,揪着赵赟的领口。
赵赟被他这一声‘野种’所刺痛,眼神更为凶狠,强忍着愤怒,从牙关挤出一句:“朕乃神宗皇帝与孝惠皇后亲儿,赵氏嫡系,不是你这奸生子所能相提并论的!!”
一声‘奸生子’,道尽了自幼便所经受的不平与耻笑,齐王额上青筋频动,脸上布满戾气,陡然伸出手去,死死地掐住赵赟的脖子。
赵赟脖颈被人掐住,可眼中、脸上却并无半分惊惧之色,尽管呼吸越来越困难,可眸光却始终紧紧地锁着齐王。
“殿下不可,殿下不可!!”恰好走进来的晏离见状大吃一惊,急急跑了过来,把杀气腾腾的齐王给劝住了。
脖颈上的力度消失,赵赟大声咳嗽着背靠牢墙,脸上却是一片嘲讽的笑意,仿佛在道‘瞧吧瞧吧,朕半分也没说错’。
齐王气得胸口急促起伏,到底不敢再逗留,就怕自己当真压抑不住怒火而杀了他。
“都说晏先生才华横溢,乃当世不可多得之人才,只是这眼光却是差了些,挑了这么个伪君子作主子,当真让人唏嘘不已。”赵赟缓过气来,瞥了晏离一眼,嗤笑道。
晏离平静地望着他,不知怎的又想到那晚的‘帝星相争’,眼神渐渐又有几分复杂。
帝星相争,这便是说明眼前这一位,确是天命之帝,可是为什么?难道当年自己便算错了?
见他不说话,赵赟顿觉无趣,重又盘腿而坐,阖目养神,不愿再理会他。
晏离始终望着他,见他纵是满身狼狈,可身为一国之君的气势却是半分也不减,仿佛坐的也不是什么暗牢,而是他自己的寝宫。
“世人皆说新帝性情暴戾,可如今瞧着陛下这气定神闲模样,草民倒是对那传言有了几分怀疑。”终于,他缓缓地开口道。
赵赟依旧阖着双目,平静地道:“世人亦道齐王乃是谦谦君子,宽和仁厚,可事实便当是如此么?”
“殿下性情确是较之陛下宽和。”晏离又道。
赵赟终是睁开眼眸,只瞥了他一眼又再度阖上:“有意装睡之人,旁人确是唤不醒。”
晏离皱眉,只是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而齐王被赵赟一阵挤竞,气势汹汹地从暗牢离开,哪想到走出一段距离,途经一处假山石时,忽见前方一个女子的身影闪过。
他脸色一沉,立即喝道:“谁在那里?!”
那女子身体似是僵了僵,但很快便转过身来,朝着他福身行礼:“殿下。”
趁着女子微微抬头之机,齐王终于瞧清了她的面容:“是你?你在此处做什么?”
凌玉镇定地回答:“王妃近来胃口不好,我到后厨给她做几样小食。”
一面说,她一面把手中挽着的食盒打开。
齐王见里头果然有几样精致的小食,脸上的杀气便先敛下几分。
“此处不是你可以来的地方。”
“实非故意,而是不知不觉走岔了路,只殿下之话,我记住了,必不会再有下回。”凌玉忙道。
“你方才说王妃胃口不好,这是怎么回事?可曾请大夫瞧过了?大夫怎么说?”齐王想到她方才那番话,连忙追问。
“殿下如今有爱妾娇儿,却还记得王妃?”凌玉一脸的诧异。
齐王沉下了脸,厉喝一声:“放肆!”
凌玉抿了抿双唇,道:“不是什么大毛病,许是天干气燥,食不下咽,王妃也不让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