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咱们念经没用,得绝尘发自内心地忏悔啊……不过,我看是不可能了。”
白天,还是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皇上派的侍卫宫女,名为看守,实际上她就把人家当下人使唤,大家还都卖这个面子给她,还不是怕给皇上添麻烦。啧!
“哪有什么冤魂,不过是内心深处对于下地狱的恐惧罢了。这才叫命呢,唉。但凡心里能生出来一丝善念……”
这时,隐隐约约地,似乎传来女子的悲泣,拉得细长,“母亲呀——”
老尼姑不说话了。师徒二人不约而同地翻了个身。
这喊母亲的是曾经的溪芸长公主季珮琪,现在自然也有了自己的法号。其原因,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
“本可高居青云端,安享荣华富贵,”老尼幽幽叹息,“却便偏偏自讨苦吃。”
“来人哪、来人哪!”女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太后娘娘不好了!你们这帮势利眼的爪牙,一个个懒惰怠慢、恶声恶气的,本宫要你们好看!”
老尼姑腾地掀开被子坐起来,乍然吸入了凉气,激得再度咳嗽,说话也断断续续的,“咳咳……看样子……真出事了……”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冲向西北禅院,女子开始大哭,又大笑不止,状若疯癫。
“季元湛,还是楚尉霆,不管你是谁……这就是你的报复吗?哈哈哈,好吧,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也会遭报应的!”
禅院的门被推开,女子伏在已然气绝的老妇身上干嚎。
“母亲——”
......
“母亲,母亲!”
凤楹宫内,穆凝湘猛然睁眼,哑声喊道,“囡囡!”
稚嫩的哭声在脑海深处盘桓回响,那么清晰,她感觉得到小女孩的委屈与凄楚,心尖都疼了。
“湘湘,怎么了?”
帐幔一动,男人熟悉的气息已到了耳边。季元湛连寝衣都没有扣好,从他的软榻迅速钻入拔步床,将她搂在怀里。
“没什么。”他的气息令她感到温暖和安宁,习惯地朝他肩窝靠去,“做了个梦……我又吵醒了你?”
“不是的。”他在她额角吻了吻,“你声音很轻。不过我睡得更轻,一点动静就醒了。”
她心里一阵愧疚。她咳嗽一声,他哪怕在睡梦中都会有些许感应,更不用说是说梦话了。
不知为什么,最近经常做这样的梦。在梦里,囡囡被白颖柔百般欺凌,而楚奕钧无动于衷。
这一次,她看见白颖柔掐住囡囡的手臂,涂着单寇的长指甲深陷到孩子柔软的肌肤里,小女孩哭着求饶,不停地叫母亲,白颖柔却掐得更深了……
“做的是不好的梦吧,”季元湛的手指划过她的眼角,那里湿漉漉的,“怎么都哭了呢,你梦见什么了。”
“尉霆,我梦见……”
心头的沉痛涌了上来,压得她窒息。她深深地吸气,打算把真相告诉季元湛。
“算了湘湘。”他打断了她,“不用说了。梦都是反的,别当真就好,嗯?”他不想她回忆那些往事。最好一下子忘光。
她轻叹,在他怀里无声地点头,感觉到他温热的唇贴上她微蹙的眉心。
“别胡思乱想,睡吧。”他柔声道,“我拍一拍你就睡着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回去睡。”
“你不睡着我怎能睡着。”
“……”
争执无效。最后,她还是像以往一样,在他臂弯里沉睡了。
季元湛轻轻抽回手臂下了床,给妻子盖好被子,又在床边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这才重新躺回去。
次日,梅州传来消息。绝尘母女双双“圆寂”。
太后是灯尽油枯而死。溪芸长公主却是自尽的。
“什么?”
穆凝湘很吃惊。季珮琪在落霞庵里其实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她自己都看过记录她们母女俩开销的账簿,除了行动不自由,其实没有什么苦楚。这两人身份特殊,极其蛮横,对服侍的宫女和侍卫经常是又打又骂,尽情发泄私愤。
即便地位一落千丈,以季珮琪那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的秉性,不像是会选择了解生命的人。哪怕她的母亲去世。她为什么求死,难道是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为了追随她的母亲而去吗?”她低头摩挲着小腹,“这实在是……唉。你还要将她们藏入皇陵?”
季元湛揽紧了她,轻声道,“是的。”
两人都不再说话,慢慢在小花园里散步。穆凝湘停在一株梅花前,刚要去嗅那淬了寒香的花瓣,忽然惊喜地笑起来。
“动了。他动了!”
肚里的孩子,总算有动静了。这是个懒洋洋的小家伙,她记得怀囡囡的时候,才四个多月就能感到胎动了……
想起昨晚的梦,她的笑容消失了。
季元湛已在她面前蹲下,将脸贴在她凸起的小腹上,好一会儿才抬头,“什么都没有。湘湘,你不会是故意逗我高兴吧。”
穆凝湘笑了起来,“谁逗你,是真的。你对他说上几句话,他应该也熟悉你的声音。”
“哼,真难伺候。”季元湛冲那圆鼓鼓的小腹道,“喂,动一动给父皇看看。”
毫无反应。穆凝湘揶揄:“一定是生气了。谁叫你这么凶,有你这么叫自己孩子的吗。”
季元湛一连说了好几声,小家伙还是没有搭理他。他的脸色开始不好看。
穆凝湘笑着摇头。她让他接着贴住她的腹部,自己一面摩挲肚子,一面在心里和孩子说话。
宝贝,别淘气,也别再犯懒了,跟你父亲打个招呼啊!
她独自一人时经常这样与孩子无声地交流。她相信这个时候母子是连心的。果然,腹中开始有了起伏,她感到孩子迟疑地动了动,好像很不情愿似的。
“哈,他又动了。这次有感觉了吧?”
“还是没有。”季元湛泄气地站了起来。
“因为孩子太小了,你感觉不到,得等他长结实点。”她乐不可支地说,“再大些,手脚一伸,肚皮都能鼓起个小包。”
“听起来好可爱。”他弯腰,双手罩住她的肚子,语气由轻变重,“喂,小坏蛋,你要快点长大,别在里面待太久,你母亲受不了的。敢兴风作浪,父皇狠狠地打你屁股。”
“……”
穆凝湘睡下后季元湛便返回了勤政殿。他一路快步走着,神情严肃。回到书房,他写了一封信,以火漆封了,命人快马加鞭送去枝篾儿国。
这已不知是第多少封信,催问牡丹师父的下落。
......
季珮琪自杀的原因终于调查清楚。她的死讯传来之后,凤楹宫也有一位宫女自杀。玉莲在那宫女居住的院落发掘出一具尸体,已高度腐烂,仅凭残余的衣裳判断出其身份。
“腐尸才是真正的宫女。自杀的是季珮琪的心腹,此人杀了宫女,自己扮作她潜伏在宫里,直至慢慢调来凤楹宫。”
季珮琪便是毒害穆凝湘的元凶。她把那致幻的香料碾成粉末,掺杂在凝湘喜欢用的胭脂里。确切地说,季珮琪只是工具,真正的指使人,是死去的楚奕钧!
季元湛犹如一头困兽,暴躁地负着手在厅里走来走去,地砖都好像要被踏裂了。几案旁的交椅里坐着楚振和卫萦,听得脸色发白。
“那‘宫女’早在太皇太妃还在的时候就混进来了,一直隐忍,伺机而动。该是楚奕钧给季珮琪出的主意,令她恨我入骨,因为我害她心爱的元洪哥哥不但做不了皇帝,还沦为死囚,一命呜呼。”
季珮琪的死好像无形的撤退命令一般,那心腹接到这个命令就也自尽了。
“真想不到后宫还是不干净!要重新清理了。”楚振叹道,“但溪芸长公主怎会有那种香?”
季元湛悔恨地说,“三年前,我隐匿在庆怡王府为世子。初到之时周围都是王妃的人,不好太过防备。”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给庆怡王爷准备了一些摄魂香。但季珮琪跑去他房里乱翻,拿走了几只香薰球。
那银球很别致,季珮琪把里面的香料倒了出来,放到香囊里了,又误打误撞地送给了庆怡王妃。
所以庆怡王妃后来会做那样的怪梦。她残害了那个可怜的女孩子,真正的季元湛的生母,也是卫萦的族姐妹。
卫萦开始抽泣,“只害了害人的老妖婆,这倒好了!可谁知道还没用完!”
楚振也扼腕,“是啊。溪芸长公主留了一些在身边,居然被驸马认出来,并且加以利用。楚奕钧也算见多识广了,这是个难对付的家伙!”
季元湛默不作声。他没有说出他掌握的。楚奕钧利用溪芸长公主来害穆凝湘,就是为了令她回到前世,回到穆凝湘还是他妻子的时间去。
“凝湘现在怎样了?”卫萦关心地问,“她可还怀着身孕哪。”
季元湛站定,双眼发红。
“从季珮琪自杀的消息传来那天起,她每日要睡至少七八个时辰……一日比一日醒来得晚。而今天,我离开之前她还没有睁眼,已经有十个时辰了。”
所以季珮琪自尽。这个恶毒的女人,想必已听说了皇后经常做噩梦的事:药性,终于猛烈地发作了!她死时带着快意的笑,和楚奕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