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元湛心里一痛。
原来如此。她说的那个梦,其实真正发生过。他,真的死于楚奕钧之手?
内心交织着狂喜与怜惜。原来湘湘两世都爱着他。上一世,楚家是如何苛待她的?所以她才那么痛恨楚家吧,死也要逃回燕州。
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求他帮忙遮掩,急切地说:“不然,我只有一死!”
好一阵酸楚,好一阵愧疚。上一世他撇下了她,所以她凄惨地死去。今世,为了和他在一起,她又受了这么多罪。
傻湘湘,不敢告诉他是吧。他怎会在意这些过去!现在他了解了,反倒加倍怜惜她。
“大师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夫妻是否还有未来?她现在被奸人暗害。”
季元湛说了楚奕钧临死前的疯话,“弟子不明白。重生之魂会在依附的身躯死亡后返回原来的世界么?楚奕钧是如何知道的?还有,既然这样,这一世凝湘原本的魂魄又去哪里了?”
觉弘捻着佛珠。楚奕钧来找他“解惑”那次,问的就是魂魄归属。那是建兴帝登基之初,也许那时他已料到自己会谋逆事败。
“贫僧只告诉了他这一点。”自然还是劝他向善,不过无济于事,“至于皇后娘娘,重生之时她现世的魂魄就已消亡了。”
也就是说,他初次遇见湘湘时,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季元湛觉得心痛而愤怒。是了,那天白家有女客落水,后来他知道就是她......白四小姐骗她去看戏,在荷花池边推了她一把。
“陛下不必多想。”觉弘敲了一记佛铃,“你们有两世缘分,上一世太短暂而已。至于今生,一半未来在手中。”
意思是,经过努力是可以圆满的。季元湛心下稍安,“还有一个问题。生魂可否去到那不曾踏足的前世?”
觉弘愕然,抬头看他:“陛下是……要未雨绸缪?”
季元湛坚定地点头:“对。”
牡丹的师父极其难找,他必须考虑最坏的情况。
楚奕钧,哪怕你害她丢魂,我也要寻她回家!
......
随着税改的推广成功,年轻帝王彻底征服了百官与百姓,威望登峰造极。人心齐、奸佞隐,治理天下更为得心应手,陪皇后的时间相应地多了起来。
令季元湛欣喜若狂的是,太医很快就宣布皇后有了身孕。
他密切关注妻子的身体,早就开始钻研各类医书,除了勤政殿和凤楹宫,太医院是他踏足最多的地方。
目前为止,穆凝湘体征平稳。然而,那高悬半空、不知何时落下的厄运之斧,像乌云一般,始终黑沉沉地压在她的皇帝夫婿心头,挥之不去。
“这套拳法是我按照太医的嘱咐编的,节奏强度都适中。湘湘,你现在已怀孕五月,活动力度可以大一些了,最好每天都练几遍,可以强身健体,帮你积攒力气,孩子也不会长得太胖,生的时候更容易。”
已经是建兴三年的初春了。穆凝湘戴着昭君帽,裹在厚厚的狐裘里,季元湛牢牢地揽着她的腰,两人一起在御花园里散步。
京城刚下了场春雪,雪后放晴,御花园里格外美丽。碧空澄澈,雪色纯净,柳丝薄薄地覆上一层浅白,米粒儿大小的柳芽顽强地钻破雪衣,露出尖尖的绿脑袋,清新的嫩绿映着日光,亮得耀眼。
“打拳的时候动作一定要柔,我到时候示范给你看。我已教会玉莲了,我要是不在,她也能带你一带。”空气清冷,季元湛说着话,一缕缕白气从嘴里冒了出来。
“知道啦。”穆凝湘笑着朝唠唠叨叨的夫君怀里靠去,“好荣幸哦,这可是我家陛下百忙之中挪空儿想出来的,妾身敢不认真学么。”
“这样才乖。”他捏了捏她的腰,“湘湘,我要你好好的。”
她笑道:“我每天都好啊,倒是怕你把我惯坏了。”
他停住,冲她转过脸,飞快地吻上她的唇,“我就喜欢惯着你。湘湘,等孩子生下来,你会不会不爱我了。”
“呃……看你说的什么。以前是吃自己的醋,现在居然开始妒嫉尚未出生的宝宝。”
“真的不会吧?湘湘这么喜欢小孩子,我应该不是杞人忧天。”
他的眼神可怜巴巴,宛若一只恐遭见弃的小狗,穆凝湘又好气又好笑:“当然不会啦!”
“湘湘可要说到做到。”
“……你够了。”
穆凝湘低头,下意识地摩挲微凸的小腹。她确实喜欢孩子,内心深处,她很希望这一胎是个女儿。
现在一切都圆满了。但关于前世,还留下唯一的遗憾,更确切地说,是伤痛。
那个两岁的女儿囡囡,刚学会叫母亲,她就病逝了。如果时光没有倒流,囡囡的命运一定很悲惨吧……
“湘湘。”季元湛捧住她的脸,“你看看,刚才还说不会,一低头摸个肚子就不理人了。”
他抵着她的额,她望向那双满是深情的黑眸,不知不觉开口,“尉霆,你想这一胎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行。”他的眸子闪着柔光,“只要你平安无事。”
“嗯!我会天天打拳的。我觉得现在体力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充沛呢,你放心吧。”
她抬头,冲他嫣然一笑。碧空雪色之中,娇颜润姿风情万种,他怦然心动,低头吻了上来,细细密密,缠缠绵绵。
“湘湘。”他低喃,“我要你永远都陪在我身边。”
“傻瓜,这还用说。”她躲闪着他的唇,“不要......有人呢。”
“我看谁敢过来。”
他们正立在一片梅树之中,枝头点点红白,错落有致,遮挡了大半身躯。但谁都知道,近处有静默待命的侍卫,寸步不离的孔瑞,都装聋作哑地隐在哪座假山后头……
她红着脸推他,“你,你别碰到孩子。”
“我哪有碰到他一丁点儿。”他抓住她的手臂绕上自己脖颈,“乖,别说话,让我好好亲亲你。”
这声音沙哑,凭她的经验,他已情动。
“你、你就……”她小声道,“不怕难受么。”
太医宣布完她的孕事,季元湛就又过起了和尚生活。那张软榻又被搬回她的床头,每天晚上,他会细心地替她宽衣,沐浴,按摩……待她在他怀中入睡,他才蹑手蹑脚地躺回榻上睡觉。
这期间自然免不了动手动脚,结果就是他“难受”得不得了……闹到欲.火焚身,强行憋回去。
“嘘。”他吮吸她的唇,“给我亲完就不难受了。”
她闭上眼睛,任由那越来越火热的吻触滚过耳垂,辗转在脖颈上侵袭。
眼前忽然发黑,一阵天旋地转,腿软得站不住,她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襟。
“湘湘。”季元湛赶紧扶住她的肩膀,“怎么了?”
“没什么,”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拼命眨眼,觉得亮了些,“刚才头晕来着,都、都怪你……”
“好好,都怪我。”他打横抱起了她,“是我把你的力气都榨光了。我叫太医来看看。”
“不用,我觉得现在不晕了,想睡觉。”
季元湛抿紧了唇。孕妇的确嗜睡,但她最近睡得太多太久了些......
......
梅州,落霞庵。
月暗云黑,众尼酣梦正沉。恰在这夜阑人静时分,西北角的禅院却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声。
“不要,不要过来!你的儿子不是我杀的——”
落霞庵不大,一共就两个禅院,另一处禅院在东南,离得很远,里面的人却也被吵醒了。
窗棂后亮起橘黄色的光。有人剧烈地咳嗽,咳嗽声尽,窗子被推开,一个老尼姑趴在窗台上侧耳倾听。
“师父。”老尼姑关上窗户,她的徒弟体贴地递来水盅。
老尼喝完,小尼姑问道:“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应该没事……咳咳。”老尼又咳嗽起来,“哪天不是这样。”
“阿弥陀佛。”小尼姑念声佛,“绝尘晚晚折腾,师父连一宿的整觉都睡不好……”
绝尘,就是曾经的庆怡王妃,因谋逆被褫夺封号、又由于甘愿削发为尼而逃脱死罪的前太后,自己给自己挑的法号。
“阿弥陀佛。”老尼咳嗽着拉高了被子,“已经习惯了,没什么的。”
那惨叫声渐渐地平息了,老尼也不再咳嗽,但师徒二人的困意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罪孽深重啊。”老尼长叹,“所以魔从心生。”
小尼姑打个寒战,赶快裹紧被子。
当今皇上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太后将其生母绑架、幽禁,在孩子生下之后又残忍地杀害,宣布世子为自己所出,借以换取地位的稳固。
现在,这段隐秘已人尽皆知。不必质疑它的真实性了,单从每晚太后——哦不,是绝尘尼姑——的梦魇惨叫声中就能听出端倪。这恰好验证了那血腥传闻。
据说太后出家之前就有这个梦魇症了。哎,那苦命女子辛苦地怀胎十月,即将为人母,却被太后抢走婴儿,一把火烧死在房里,尸骨化为灰烬,连个坟都没有,能不怨恨吗。太后以为逃进尼庵就能免去这苦楚?
“师父,咱们天天念经,那冤魂怎的还不走呢。”小尼姑天真地问,“走了,师父也好睡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