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长安吩咐轿停在对面街上,而她则带着白银一人,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巷,找到那家不起眼的饭馆,上了二楼的包厢。
白银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一人温润平和的声音,秦长安握了握手,心中一片激动,是他,真的是他!她还认得他的声音!
“进来。”
“白银,你在门外等着。”丢下这一句,她推门而入,当那屋内的烛光闪过她的眼里,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恍惚感。
她站在门背后,反手关上门,暂时停下脚步。
有个男坐在桌旁,他依旧一袭白衣,是纯白无暇的白衣,除了上面低调的银线绣着的云纹,看上去好似谪仙般俊秀非凡,黑发以银冠束起,眉目温润……
但是,当她看到他的眼神时,却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同,他跟她记忆中的那男人,有些不同。
他的眼神向来是温暖的,好似五月天,能够融化她内心的冰雪,但此刻,他虽然眼角有笑,但那双眼睛里,却是透着陌生和漠然,仿佛他是雪山之巅的神,跟那终年积雪的巅峰一般,始终不化。
他微微蹙眉,经商多年,不是没接触过对他有好感的女,不管是商家女也好,官家女也罢,只是这个女人的眼神,实在太过……炽热,那种热度,跟痴迷或是眷恋不同,更像是——怀念。
索性,他也放下君的风范,大大方方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当她扯下身上的斗篷,露出那张脸的时候,他才彻底看清楚那双美丽却又通透的眼,看似清澈,却又暗潮汹涌,里头万千情绪,看得人心中一揪。
但她的容貌,他其实看不太分明,只因她蒙着粉色面纱,让面部轮廓若隐若现,但是习惯了走南闯北的他而言,是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明艳的女,姿色不俗。
“凌公好。”面纱后的粉唇微扬,勾起一个温婉的笑容。
“还不知夫人如何称呼?”凌云起身,脸上挂着不失礼仪的笑,却又透着几分疏离,很显然,这些都是场面话。
但他是知道的,那个来传话的丫鬟过,主是个嫁人的少妇,商场上经商的女较少,但也不是没有,所以他不曾放在心上。本来到了金雁王朝,商队里还有一批滞销的货物,若能全数卖光,轻身回去,何乐不为,所以他约了这个妇人见面。
可是,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的更要年轻,看上去才是十七八岁的样,许是刚嫁人不久,像是一朵刚刚绽放的鲜花,哪怕她打扮的并不珠光宝气,也足够惹人注目。
“我姓……陆。”秦长安坐在他的对面,慢悠悠地取下了脸上的面纱,一双美目直直地望向他。
若他看到她的这张脸,知道她就是陆青晚,是否就会放下戒心,告诉她这些年来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但凌云的眼底划过了一抹惊艳,却也只是一瞬间而已,秦长安的容貌似乎比他预料的还要好些,但既然是已婚妇人,他就不可能再多想什么。
“陆夫人,在商言商,在下还不知你手下经营的是何等买卖?又想进些什么货物?”他很快开了口,神色平静,淡淡笑道,俨然是一副生意人的口吻。
他喊她陆夫人?!她握紧手里的面纱,就算在她面前,他也要装作不认识?还是……他当真是把她忘记了?!
“药材。”她心不在焉地回道。
凌云闻言,面露为难:“在下手里是还剩下一些药材,但数量不多,也不知是否是陆夫人想要的,不如你给出一张单,上面标好药名和数量,在下先回去核实一下。”
秦长安抿了抿唇,喉咙干涩火热,心跳如鼓,但她怎么都觉得凌云的神色从容,反应平静,不像是伪装,更不像是演戏,一切都那么自然,自然的好似本该如此。
“凌公——”
“陆夫人请。”他温文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
她的脸上彻底没了笑意,今时今日的温如意,把她当成是一个陌生人,同样的,他对她来,也成了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平息了内心的烦躁,她话锋一转,再度开口。“做生意的,都要了解一下进货方的底细,若凌公不介意,可否简单地明一下?你从何地来,货品的质量如何,我都想知道。”
“当然,买卖不成仁义在,进货原本就要货比三家,更重要的是,若是进货渠道不干净,容易惹上麻烦。”他应对自如,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十足的商人,唯独他的身上依旧没有半点铜臭味。
“在下是从北漠凌家堡而来,凌家堡是个民间商队,只是前几个月惹上了点麻烦,商队面临解散的危险。在下的大哥是凌家堡的主人,深受打击,卧床不起,一时之间全都乱了套。在下看还有几百口人要活命,便又领着一些弟兄把货物运到周边的国家,赚一些银两,回去了也有个交代,至于他们要走要留,在下便让他们随意了。”
秦长安听得满心震愕,凌家堡?他居然是从凌家堡出来的人?!
她自然知道凌家堡惹上了什么麻烦,此事也是她让大哥奏上朝廷的,因为凌家堡跟曹家庄私自炼制神仙膏,荼毒北漠百姓,甚至将神仙膏偷偷地运往边关军营,这些全都是要杀头的大罪!
因此,凌家堡和曹家庄两个民间商队,全都受到重创,据曹家堡的堡主被押入大牢,而凌家堡的堡主……
她的视线落在凌云身上的白衣上,已然明白了,她压着嗓音问道。“凌家堡的堡主已经病逝了?”
他沉重地点头。“在下刚走到边境的时候,就传来消息,走到一半,又是押送了十几箱的货物,兄弟们都经不起再三折腾,无功而返,只能在路上换了孝服,聊表心意。”
“这么来,你是凌家堡的二当家?是堡主的亲兄弟?”她试探道。
“姑且可以这么,只是前几年在下无心经商,在商场上也没什么名气,不过若是陆夫人怀疑在下的身份和货物的来源,可以派人去打听一下。在下敢,北漠凌家堡的名气,还是不的。”
他的诚意满满,可见他很想做成这笔生意,凌家堡马上就要没了,他急需要一笔银两回去遣散众人,所以,他放低身段,想要得到她的信任。
是了,温如意这般的性,应该不会喜欢纵横商场吧,在她的心里,他更适合看书练字,抑或是……如他的心愿,当一位运筹帷幄却满心清明的皇,或许只有他,才能击退乌烟瘴气的南阳国头顶上的厚重乌云。
她嘴角再度勾起了浅浅的笑,好似那一瞬,她所熟悉的那个温公又回来了。
见她毫无理由地笑了,凌云微微一怔,她的笑容温和璀璨,宛若星辰闪烁,又好似皎洁明月,让他一向毫无波澜的心湖,也泛起了一阵阵涟漪。
她的笑容,很温暖,好似是他的亲人,好似是一个认识了多年的朋友。
“凌公,我相信你,相信你所的话。这样,我回去之后就拟写一份药材的名单,只要你手里有的,我全都要了。”
第一次见面,不适合问太多,一旦让凌云起了疑心,反而更难办了。
秦长安的爽快直率,彻底打消了凌云内心最后一分多疑,他起身恭送:“好,我还是住在客栈,随时等候夫人的消息。”
送走了秦长安,凌云重新回到位上,这才发现桌上的茶水糕点,她一样都没碰,果然是专门来谈生意的。
他经手的生意虽然不算多,但也见识了不少商户,但今日这种陌生的感受,却是新奇又……。让他不安的。
出了王府一趟,秦长安坐上轿,又去了新开几天的银楼,给贴身四婢全都挑了一支银簪,银楼的客人不少,因为龙厉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个从宫里出来的老工匠,设计的花样全都是宫廷后妃最爱的,更别是外面的女人进来看了,不买的荷包空空,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买完了簪,她马上回到了靖王府,还在路上停下来,让白银买了一盒桃花酥,带回去。
做完所有事,才花了半个时辰多而已。
她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仓促地赶回了院,明明已经平息下来的心,却又鼓噪地跳了起来,她写了一张清单,转手交给白银,让她明日就送到凌云下榻的客栈去。
至于温如意,不,凌云的身份,既然这些年他都在北漠的民间,要查出一切,就容易许多。
想到此处,她不由地吐出积压在心底的一口浊气,肩膀也垮了下来,垂眸一笑,有些苦涩,有些惆怅。
她怎么可能想到,温如意就跟她活在同样的天地之间呢?明明两人都在北漠活着,却连一次偶遇的机会都没有,让她每每想到这个名字就心酸不已。
终究是,造化弄人。
珍珠跟玛瑙面面相觑,却又不好打扰正在看书的主,但一看连医书都拿反了的姿势,便知郡主此刻在发呆。
“白银回来了吗?”她冷不防地开口。
“郡主,白银才出去没多久,还没回府呢。”珍珠低声。
“贱婢!混账!”
随着一道勃然大怒的骂声,一道大红身影从门口一闪,快步来到秦长安的面前,那张脸阴森可怖,竟然连秦长安见了都为之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