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淇答道:“前头王妃一早打发人来说姑爷外祖家的来了书信,姑爷便过去了。”
闻言, 孟媛不由面露疑惑。自她嫁进王府以来, 虽然鲜少有人提及先王妃赵氏及其母家,但是多多少少还是听说了一些事情。赵氏出身江南名门, 和曾经的宁贵妃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嘉德十二年, 宁贵妃重病缠身和先晋王妃失足落水相继身亡后,赵家原本在京的亲眷便前前后后挂印辞官离了京城远避江南晏城, 起劲将近十七年一直杳无音讯。眼下突然派人送了书信到晋王府,这让孟媛心里有些好奇。
她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见着陆景初回来, 又想起住在隔壁院子的连朔来,对绿淇道:“早起你拿来的点心厨房可还有,该给连表哥也送去一点。”这些日子试着为陆景初施诊,连朔也累得够呛。
绿淇道:“连表少爷今儿早上好像有什么急事出府去了,临走前说了要过几日才能回来呢。”
孟媛蹙眉:“可是他不是说世子爷每日晨起暮息都得用针刺血疏通经脉么?”
“表少爷把清墨留下了。”
孟媛对清墨有些印象,记得他是自家表哥身边的小医徒,先前曾在连朔的指导下给陆景初施过一次针,手法虽没有连朔那般娴熟精妙, 但绝不至于生疏。孟媛稍稍安下心来,才准备转身回屋,就听到院门口小丫鬟请安的声音。望过去,果看见陆景初牵着小白从外头回来了。
孟媛扬起一张灿烂笑脸立刻就迎上去,人才走到近前还未碰到陆景初的衣袖便被体型愈发肥硕的小白扑得往后连退两步。陆景初听到动静收紧手里牵制小白的绳索,凝眉呵斥了一声,随即将小白交给了不远不近跟着的赵宇。
如今小白早已熟悉了孟媛,见着她少了从前的戒备反而极其乐意亲近她,因此赵宇来拉它时它还卯足了劲往孟媛的方向摇尾扑腾。小白一双眼睛圆溜溜黑漆漆,像两颗黑色的琉璃,看得孟媛都软了心肠,开口道:“就让小白在朔风院里玩一会儿吧,赵侍卫待会儿再送它回去罢。”
赵宇看了一眼卧在孟媛脚边欢快地摇着尾巴的小白,又看一眼旁边神色温和的自家主子,应了下来。
陆景初抬步走到孟媛身边,用脚尖轻轻地碰了碰那团毛茸茸,听见小白低低地呜咽了一句挪开了去才淡淡地勾了一下唇角。他握住孟媛的手,见她小手有些冰凉,皱眉道:“你身子才见好,又不仔细注意,难不成还想子修再给你开几贴药?”
从昏迷到清醒前前后后将近连续吃了一个月苦药汁的孟媛一下子就垮了整张小脸,轻轻地哼了一声道:“我哪里有疏忽呀,我的手本来就是夏凉冬暖嘛。”
陆景初挑眉:“哦,是么?”
“哎呀,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孟媛扶着他往屋里走,一面走一面问道,“听绿淇说母妃一早唤你过去是因着晏城来了书信?”
陆景初点点头,徐徐开口道:“那边知道我成了亲,故而写了书信过来问候一声。”
他声音清冷寡淡,面上并无半分波动。孟媛见了轻蹙了一下眉尖,迟疑地问道,“信上就只写了这个吗?”赵家人十几年不管不问,这会儿突然送信来京城,实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陆景初冷笑一声:“我们只需管这个即可,至于旁的不必理会。”
“嗯?”
陆景初道:“赵家想送女孩儿进京。”
这话一出口,孟媛便一下子松开了手,狐疑地看着陆景初,故意道,“难不成你从前是有娃娃亲的?哎,你干嘛要敲我头,我伤才好呢。”她不满地瞪了一眼手握白折扇的陆景初,小手轻轻地揉了一下额角。
陆景初眉眼不抬,轻嗤道:“若果有亲事在身,你以为还会有赐婚一茬?”
“是你说的赵家要送女儿家进京,还特意给你写的信,可不是要给你塞人吗?表哥表妹不是嘛。”
陆景初作势抬起手,听见环佩声叮叮当当似乎远了些,他收回折扇,皱眉道:“站回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是小姑娘挪步过来的声响,陆景初叹了一口气,才缓缓说起一桩旧事。
当年宁贵妃未进宫前和先晋王妃是晏城出了名的赵家双姝。赵家在晏城地位权势都有,本没想把女儿嫁进皇家,岂料赵宁意外被嘉德帝看中迎进宫里。赵宁生下如今的成帝后被御旨封为贵妃,一时宠冠后宫。为了让赵宁身在后宫背后能有些依仗,赵家举家从晏城迁入京城,打破了几十年不入仕途的家族传统,还将赵宁的妹妹赵氏许给了嘉德帝的胞弟晋王。宁贵妃为嘉德帝生下两儿一女,在宫里风光无限,可却在嘉德十一年突然顽疾,缠绵病榻将近一年撒手人寰。宁贵妃死后半月未到,其年仅四岁的幼子亦是一夜暴毙,紧跟着就是先晋王妃赵氏落水身亡。赵家人突闻噩耗,不敢和嘉德帝叫板,便只和堵在晋王府门口讨要说法。后嘉德帝安葬了宁贵妃,下旨将赵家当家人召进了宫。
宁贵妃死的蹊跷,嘉德帝大怒彻查却不了了之,只因为动手的人是陈皇后。嘉德帝彼时尚依仗陈皇后母家陈相国的势力来牵制怀有反心的齐王,不好问罪陈皇后,只好将事情压下来,但赵家人却颇有些不依不饶。为了宁贵妃,嘉德帝不好对赵家人如何,召见赵家当家人后痛陈自己的为难之处,并透露属意的储君人选就是宁贵妃长子后,赵家人才消停下来。过了不久,齐王事败,陈皇后一族被嘉德帝连根拔起,嘉德帝有意起用赵家子弟,可赵家人却先后上书辞官离京。嘉德帝心念真爱宁贵妃,在赵家当家人离京时许诺日后成帝继位,赵家女为后。
孟媛疑惑地眨眨眼睛:“可如今的皇后并不姓赵啊?”一双杏眼倏尔睁大,孟媛捂住嘴巴,道,“夫君的意思是说,赵家送女孩儿进京来是为了……可为什么从前没送呢?”如今成帝早已册立了皇后,赵家送了女孩儿进京,难道要拿先帝红嘴白牙的许诺让成帝废后新立不成?
陆景初哂笑,道:“据我所知,赵家这一代只有一个女孩儿,眼下还未及笄。”
成帝适婚时,赵家小姑娘还是个豁牙的小娃娃,赵家舍不得送小娃娃入宫,成帝乐得迎娶青梅竹马的皇后入中宫。这天下本就没有教皇帝等奶娃娃长大再成亲的道理。
孟媛撇嘴:“夫君知道的还挺多。”
陆景初眉尾轻挑,反而轻哼一声道:“莫拿表兄妹说事,若论起来,珠珠,你可有好几位表兄呢。”连朔心思清明早有心上人,可另一个林家小子,呵,别以为远离京城就能教他忘了他的那点子心思。
“……”
孟媛气闷地不想搭理人,转身往一旁的隔间走,才走了两步就听见外面传来清墨的声音。
清墨手里捧着紫檀木的托盘,上面放着白色的纱布、草药几碟,见绿淇在廊檐下立着,便笑道:“绿淇姐姐,劳烦你通报一声,就说清墨来给世子表姑爷换药了。”
绿淇应了一声,才准备回神就听见孟媛喊人进去。
连朔说过,陆景初的眼疾是十多年的旧疾,只能采用循序渐进的法子慢慢治,故而定下了外敷内服加金针刺穴的治疗方案。这外敷的药就是他先前特意往北边雪山上寻来的雪草和千藜枝配合其他几位药材调合制成的。
这边清墨刚刚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回身正准备去给陆景初解下眼睛上覆着的纱布,就看见一道湖水绿的影子先他一步抢了自己的活。看着小心翼翼替陆景初解开纱布的表姑娘,清墨很有眼力见地乖乖地站在了一旁。
解下布纱,拿打湿的干净手巾轻轻柔柔地为陆景初擦拭,孟媛每一下都小心翼翼的。待擦干净了,见他缓缓睁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孟媛将小手放在他眼前轻轻地晃了两下,问道:“今天有没有好一点儿?”
这句话几乎每次换药施针服药时都会听她问一遍,陆景初觉得窝心,又觉得有些无奈,凭感觉再次抓住她的小手,不给她惊喜的机会便道:“别试了,也莫要心急。”
孟媛有些失望,“都好些时日了,怎么没有丁点儿起色呢?莫不是连表哥在糊弄我们罢?”
她这话一出,陆景初失笑,一旁的清墨却立即跳出来捍卫自家先生。他一张白嫩的娃娃脸此时涨得通红,道:“我家公子医术很厉害的,除了山老前辈外,没人能比过他。”连跟他师出同门、享誉大燕的齐折柳公子都还要敬着自家公子三分呢。“公子不会糊弄人的。”
孟媛不过随口一提,见清墨急了倒觉得好笑。
清墨一时也反应过来自己有些激动了,连忙闭了口。
敷药的活计孟媛还掌握不好度,便退让到一边让清墨来给陆景初上药。清墨牢牢记着连朔的叮嘱,下手时控制力度,敷药时注意均匀,末了才拿起托盘上的布纱来替陆景初束好。做完所有的一切,清墨又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书递给孟媛。
“这是我家公子临走前特意让我转交给表姑娘的,上面记载了一些按捏穴位的法子,表姑娘可以多为世子表姑爷按一按,这也有助于恢复呢。”
其实连朔的原话是吩咐清墨来干这事的,可清墨回想着他每次给陆景初换药施针时他不耐的表情,就觉得这事儿还得表姑娘亲自来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