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姐姐赐教。”玉筝的目光在瞬间凌厉如刀锋,唇齿间没有丝毫温度,连她的心,也是没有温度的,她只要在这宫中好好活下去,直到那一日,待杨曼靖足以跟这整个天下抗衡,她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杨曼靖向她许诺过,他说他会骑着如雪骏马,回来娶她。
一定会的。
正文 第46章强笑言欢
玉筝不再后悔,亦不能再后悔,妆奁中的一抹白绢,惨白得如一汪沉寂已久的泪水,玉筝盖了妆奁,刻意回避着,回避着跟他有关的一切,回避对往事留恋和期望。从浣花台梨木雕花的窗格向外看,遥遥能望见恩泽殿红墙碧瓦的一角,再回首,即是大安宫的静谧安然,然而才看一眼,已觉心酸不已,不忍也不敢再去看——所谓物是人非,便是如此吧。
随手点了妆奁旁的一只红烛,千枝百叶石榴花的纹样,是杨舜聂不久前赐的,流下浑浊而毫不美丽的蜡滴,恍恍惚惚中想起“烛泪滴残海棠冷”,那惨烈的白色,终究还是在那极浑浊,又极不美丽的烛泪中湮没了,纷然扬起一片灰烬。
玉筝既是下定了决心,晨起时,便不得不换了另外一副心境,虽然冰冷冷得似乎毫无一丝希望,却又在死而复生的心境里,热烈烈地燃起一片烟火。
玉筝冷眼而又细致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眉不描而黛,长至入鬓,双目如水,亮若星辰,肤无敷粉而白腻如脂,唇绛一抿,则嫣如丹果。
那镜中的容颜,自是绝美的。
玉筝知道,杨舜聂素喜妍丽,自己已然沉寂了那么久,只有妩媚妍丽、艳绝天下的女人,才能让姿容在瞬间夺他心魄,才能让杨舜聂,将一双眼睛牢牢锁住,不得转身。
玉筝轻启朱唇,半是会意,半是轻蔑地一笑。
于是开箱启锁,挑选最华贵妩媚的衣裳,既然他喜欢妍丽妩媚的样子,那么她就要做出最妍丽妩媚的姿态。
潇红苏绣浮金枝玉叶高襟广袖绫鸾衣,通身绣着万福不断的样式,那花纹乃是人鱼姬色丝线制成,传说十个绣娘要整整绣上三年方得一件,每逢丝线交界处便坠珍珠碎粒与雾蓝水晶,只觉得闪烁若仙境。臂上绾着百蝶穿花拖尾拽地的金红色轻纱,一袭石榴红色的曳地望仙裙,用凤仙花草染成,纯净明丽,质地轻软,色泽如花般鲜艳,并且散发出凤仙花特有的芬芳的花木清香。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碎玉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贵不可言。
玉筝细细端详着自己,通身都是金红色,唯有一条玉色的裙带,愈发显得面色银白,肤若凝脂,玉颈柔长,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醇浓染春烟。
原本是茉莉花髻,用玉兰花簪松松挽起,玉筝只轻轻一下,便将其拆散,淋淋漓漓散下一地青丝,散如墨缎。琴丝随侍一旁,拿象牙金镶玉梳慢慢梳通,喷上玫瑰露,一转头皆是玫瑰香气,琴丝细细挽成华丽繁复的缕鹿髻。发髻是中央一只簪竹,湘妃竹为底,是饱满精致的百凤图样,两侧各插一只宝蓝凤凰镶珠鸾掐丝缀雕步摇头钗,坠着上好的珍珠,走起路来细碎清灵,发髻后侧一只扇形宫花,是织金镂雕刻的水纹,细碎浮花镀金点翠镶嵌着红宝石,宝蓝凤翅香珠玉钏在一片红色中更是亮眼,又在末圈处细细围了圆润莹亮的殷红镶黑红宝石,步摇泛起泠泠幽蓝色色的光泽,愈发衬得遍身金红宛若祥云仙子,妩媚姣妍,衬得乌黑的发髻似要溢出水来。赤金耳坠,金丝绣团花龙华,工笔细细描了缠枝海棠的纹样,绯红花朵碧绿枝叶,以银粉勾边,缀以散碎水钻,一枝一叶,一花一瓣,绞缠繁复,说不尽的悱恻意态。同色的赤金镶红玛瑙耳坠上流苏长长坠至肩胛,微凉,酥酥地痒。
琴丝替她将那宣窑瓷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玉筝随手拈起一根,再用露水匀了珍珠粉淡淡施上,那花蔷粉是琴丝用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摊在面上便显出匀净的荔红,又亲手执了胭脂笔将一抹嫣红梨花画在眉心,那胭脂亦不是宫中女子常用的,而是上好的“玫瑰软烟萝”,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渣滓,再配了花露蒸叠成,盛在小小的绿地粉彩开光菊石的青玉小盒子中,如同玫瑰膏子一样,那胭脂得到了玉石的滋养,便格外的鲜亮浓香,只需用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手心里,用一点水化开抹在唇上,手心里就够打颊腮了。
琴丝递给玉筝一盘菱角,是剥好的,亦是红的的外皮丝毫不减,白嫩而光滑,像是小儿的藕臂,道,“小主去给皇上送些吃食罢。”
玉筝会意,接了那盘菱角,往勤政殿走去。
御花园百花早已凋落,仿佛是为了驱散这秋的清冷萧条,满园中堆满了开得正盛的秋玉兰——金芍药、黄鹤翎、玉玲珑、一团雪、胭脂香、锦荔枝、西施粉、玉楼春、锦绣盛开,色色都是极名贵的佳品,如此艳态,大有一种不似春光而又胜似春光美丽。玉筝低下头自嘲地一笑,前些日子还和陆嫀和素浅一起约着去赏玉兰,如今几乎半月已过,玉兰开得仍是这样盛大,自己却已经将其抛诸脑后,可叹,可叹,辜负了这花儿。
只是这宫中培植的玉兰,虽名贵,亦是冰清玉洁,到底是失了清冷傲骨的神韵所在。而玉兰之美,色少而香味不浓,更在于其气韵而非本色。
从玉雕花架下走出,顺着蜿蜒曲廊,绕过曾在其冰冷中挣扎过的太掖湖,穿了朱红边门,便到了勤政殿,这是玉筝入宫以来第一次来勤政殿,虽是琴丝陪着,在这偌大的宫墙之中,却仍是倍感萧索,那美好秋色,亦渐渐走得远了。四周草木逐渐萧疏起来,很是冷清,无名秋虫唧唧作声,令人倍觉秋意渐浓。玉筝从未想过,勤政殿竟是在这如此偏僻之地,只见孤零零一座宫苑,远离了太液池畔宠妃们居住的殿宇,但却比任何一座宫殿都要富丽堂皇,红墙金脊,疏桐槐影,有着几分莫名的沉寂,院落深深,飞檐重重,汉白玉台阶阶级阶而上。
正文 第47章红菱
只见宫人恭谨无声侍立门外,康公公拿着拂尘垂手侍立在外,到底是年老,忍不住靠在宫门上打起盹来。
玉筝脚上是软底的绣花宫鞋,轻步行来,静似无声。等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也不见康公公醒转过来,便轻轻咳了几声,康公公猛然睁开眼,见是玉筝也唬了一跳,赶忙施礼道,“呦,今儿这是什么风,把小主您给吹来了,快进去吧,皇上在里面批折子,见到小主您啊,保准乐得合不拢嘴。”
玉筝进了那殿,只见殿中原本极是敞亮,上用的雨过天青色蝉翼窗纱轻薄得几乎像透明一般,透映着檐外婆娑树影,风吹拂动,才在殿中、地上留下了明暗交错的迹子,大殿中一只团龙密纹错金波斯文纽耳铜炉焚着西越进贡的上好龙涎香,正是平日里杨舜聂身上的味道。
玉筝在那殿里却看不到一个婢子,亦没有一丝声音,偏殿中亦是寂寂无声,并无人来过的痕迹。杨舜聂喜好静,想必是睡着了罢,果不其然,玉筝往后殿绕去,只见杨舜聂伏在紫檀案几上,半靠着一个桌角,睡得正是酣甜。本是拿在手中的奏折,已然落在了榻下。玉筝轻轻拾起那本奏折放好,直瞧着案几上堆着的满满两叠小山似的奏折,微微摇了摇头。
却无意看见一堆奏折中间露出一丝玉色,随手拿出来看时,是一把湖色梅烙月圆团扇,坠着玉色流苏,泥金芍药的花样,梅花镂空骨柄,精巧细致,富贵奢华。白纨扇面以蝇头小楷写着班婕妤的《怨歌行》,正是,“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说来也怪,那扇面上却似乎沾染了某种奇特的脂粉气息。似乎有些像酸橙,却又多了些肉桂的苦气,玉筝心中猛地一沉——是那味水安息!
玉筝重新将眼睛闭上,正欲从那混合了诸多香料的脂粉气味中极力捕捉出那味水沉香,却忽然觉得脸上痒痒的,然而手中却空落落无物。睁眼一看,原来是杨舜聂拿着腰间宫绦的穗子拨她的脸,玉筝从他乌黑的眸子中看见自己金红的倒影,他眼中果然带了惊艳的神色,道:“沈才人何时过来的?朕竟没有听见。”
玉筝略一思索便侧过身去,只侧首对他,像一个妃子应该做的那样,对他极温婉地笑,“臣妾来有多时了,见皇上睡得酣甜,怎好打扰皇上清梦,故才在此等候。”一面又软软跪下去,“臣妾昨日失了性子,胡言乱语,臣妾向皇上请罪,还求皇上不要记恨臣妾才好。”
杨舜聂慌忙将她拉起,拥入怀中,玉筝心中烦恶,却不肯露出一份异样来,只似笑非笑地在心中露出一抹冷笑,便又看一眼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将那一碟子水红菱放在他案上,“朝政繁忙,皇上多劳苦一分便是多为普天下百姓多打算一份,不过也该注意身子才是。这是江南的水红菱,最是益气补脑的,臣妾为皇上剥了,皇上快快尝一个。”说着,便拈起一只皮肉光洁的红菱放入他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