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妃,玉筝轻启朱唇,从齿缝中挤出这个属于她的新名字,在这宫中,做杨舜聂的宫嫔,本不是她所情愿,因而得到的无论何种位分,在她心中,不过只是一个代号罢了,代表着她被这几尺朱墙所隔绝的爱情。
即便如此,未侍寝而连越数级达到妃位,这在大未朝的史册中是绝无仅有的事例,郑太后亦毫不隐晦地在朝廷之上指出了杨舜聂的不当之处,只是这次,杨舜聂并没有听从自己一直言听计从的母后皇太后。
玉筝心里清楚,郑太后的愤怒或许根本与她无关,更多的可能是愤怒于杨舜聂甚至没能跟她商量便随便封了妃位。但无论杨舜聂是真心宠爱她亦或是仅仅把她当做反抗母后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棋子之一,玉筝封妃之事,已在满朝文武之间传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都很好奇,这位新封的然妃究竟给皇上施了怎样的巫术,方能得到如此盛大的荣耀。
而内廷之中,众人的好奇心、野心、嫉妒心也伴随着羡慕、恐惧和妒恨以礼物和探望的形式源源不断的流淌到浣花台中,让玉筝应接不暇。但她们所不知道的是,在这内廷之中,最恐惧的人其实是玉筝,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这飞来横祸一般的“妃位”,她亦不知道,杨舜聂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原本就波橘云诡的内廷之中,一定又从暗处伸来了几只鬼手,带着愤怒和喷薄的嫉妒,打算将她之置于死地,而她,并不知道会是谁。
五月二十日是玉筝的生辰,自杨舜聂要礼部为玉筝庆生的消息传出,浣花台的门槛几乎都要被踏低了几分,尊贵如文妃、容妃,卑微至最末等的宝林,无一不亲自来贺并送上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最丰厚的礼。卫思若固然与玉筝不和,这点面子上的往来也是做得工夫十足,一口一个“姐姐”唤的极是亲热,连在各个宫中服侍的婢子、内监,也辗转通过浣花台中宫人来逢迎,期盼着玉筝得宠后能分一点好处在她们身上。
内廷之人一向最擅长捧高踩低,趋奉得宠之人,若是失了宠,便恨不得人人都要上去践踏一脚,而这趋奉或是践踏,无疑是连着皇上的意思,如今皇上亲自下诏礼部为玉筝庆生,更甚至于未侍寝即越级封为妃位,玉筝在这大未宫中,自然风光无限,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然而玉筝却并不欢喜,一来,玉筝生性清冷,日日这样迎来送往,含笑应对不免觉得乏闷劳累。二来,她非常清楚地知道,从尚未侍寝即晋封为妃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不可能在这大未宫中安安稳稳地立足生存下去,杨舜聂的这份独宠,想必在内廷中已人尽皆知,恐怕早已是六宫侧目,议论纷纷,而可笑的是,玉筝所爱的人,所在意的人,这世间唯一一个可以堂堂正正与她相爱的人却不是这个给她千般荣宠的人,这份在别人看来弥足珍贵的情意,在玉筝看来,却是一文不值,唯一的变化,便是要逼着她卷入后宫无休无止的斗争中了,而由不得她要不要。
生辰的筵席开在甘露殿,正是当时晋封时筵席的去处,亦是在甘露殿,玉筝第一次看见了如何为一个母亲,如今几乎已有七个月余,鲁琴音的肚子愈发地圆了起来。
那一日,满殿人影幢幢,无论大家是否心怀不可告人的鬼胎,对着玉筝的都只是一种表情——漫溢的奉承和讨好。玉筝甚至无心去理会那些僵硬的笑脸背后是怎样恶毒的报复和诅咒,此时她早已置身于这宫墙之外,她只希冀着,在那些众说纷纭的传言背后,能早一秒见到那熟悉的海水绿团龙便服。
西北的风沙很是粗粝,玉筝总是禁不住去想,他是胖了么?或许是瘦了?
冠冕堂皇的祝语说完,便是箜篌琴瑟清逸奏起,舞姬翩然起舞,歌伎击节而唱,抱着琵琶的美人柔美婉转的弹唱,拨弦的指甲上涂满了绯红的豆蔻,轻拢慢捻间带着刻意引诱的味道,面上皆有粉墨,纵然身形婀娜,眉眼俏丽,离得远远的亦瞧不清楚,然而这些歌舞女子亦是一水儿粉面桃腮,削肩细腰,都想着借这大好良机夺一夺杨舜聂的目光。
酒很甜,玉筝却觉得连嗓子里都是苦的,众人皆在,却唯独不见自己朝思夜想的杨曼靖,他是病了么?
玫瑰醉太苦,酒至半酣,杨舜聂也终于觉得那歌舞腻人,方才想起本是要为其庆祝得胜而归的杨曼靖,然而语气中也是随意的样子,“不知道三弟又跑到哪里去了?”那样的毫不在意,甚至不如询问他在殿前养的那只白羽八哥,仿佛不是在问他的亲兄弟,而是什么与他毫不相干的什么活物。
却突然看见小印子,小印子是自幼跟随杨曼靖的小内监,儿时便作伴读,书童,待到杨曼靖去西北沙场征战,小印子虽是内监,却也习得一身好武艺,同杨曼靖一起出生入死,他跪下向杨舜聂打了个千,“启禀皇上,焱王请皇上和各位娘娘小主移驾太掖池边。”
玉筝听到焱王,方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没病着,他仍是好好的。
杨舜聂却仍是笑呵呵的样子,挽了玉筝的手道,“走,朕吩咐三弟给你想个新奇些的点子,我们且看看去,看他弄出什么名堂。”
于是众人众星拱月地往太掖池边行走,可是那太掖湖仍是往常模样,只是见杨曼靖一人独立在那里,腰间一杆紫箫,一身飘逸至极的素白锦袍,只在腰间扎一条墨色玉带,一黑一白,相称之下显得他眉眼极其俊逸,在之前温文儒雅的书生气息中自填入了一种塞北风沙打磨出来的男儿气息。
四周异样的宁静,玉筝看了杨曼靖一眼,面纱之下,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乳白光晕,她就在这片光晕里默默注视着,杨曼靖却也是笑吟吟的与她遥遥相望。
忽而拿出腰间那杆紫箫,一曲《妆台秋思》幽幽咽咽响起,几乎就在一瞬间,天空中多了成千上百只纸鸢,尾部皆坠红缨络,漫天飞舞。
一招一式,皆是儿时模样。
正文 第50章怀念
沈玉筝身形微颤,面纱下,看向杨曼靖的双眼早已不自觉的通红。
这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啊,是她爱了这么多年的人……
当杨曼靖站在她的面前,和她遥遥相望,沈玉筝才知道距离的可怕。
她多么想直接的冲上前去,去紧紧地抱着他,诉说自己的思念。
但是她不能……
沈玉筝敛了敛双眸,掩盖住眼里的痛苦,紧紧地咬着下唇。
她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双手紧紧地握着,逼着自己淡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远处的杨舜聂突然看了过来。
沈玉筝内心一惊,敛了眉眼,恭敬地待在那里,一眼也不敢在看杨曼靖。
她不知道这层面纱能够遮挡多少她的神色,但是她不敢去赌。
好不容易让杨舜聂相信自己了,沈玉筝知道自己赌不起。
远处的杨曼靖见状,眼里划过一丝心疼。
这个小人儿,他曾心心念念的护在心上,结果如今却只能这般小心翼翼的行事着。
漫不经心的收起玉萧,杨曼靖笑道:“小弟这点东西,皇兄都看腻了。前段时间我刚好新学了一曲,还从未被显摆过,就是需要一个吹笛子的人合作……”
杨曼靖有些为难的看着杨舜聂。
或许是因为杨曼靖的主动示好,亦或者是因为宴席上的确很开心。
杨舜聂难得大方的说道:“皇弟你随便挑,只要在座的各位哪个能入了你的眼,不用询问朕。”
杨曼靖笑的越发的灿烂。
一番话,落在别人耳中却是十分的耐人寻味。
皇帝这是在变相的警告所有人,他们之间兄弟关系很好,所以让他们不要动歪脑筋么。
最近朝堂之上的确有很多人不安分,仗着皇上两个兄弟之间关系不和睦,便处处使手段。
结果这下子,人家当面狠狠地打了所有人的脸。
这一副兄慈弟孝的模样是不和睦?
那恐怕天底下就没有和睦的家庭了!
群臣在心里暗暗想着,面上却一副越发的沉浸的味道。
沈玉筝内心微颤。
后宫女人不得干政,这是从很久之前的一统六合的秦国到现在都延续着的。
所以她对于群臣心里的波涛并不明白。
也丝毫不知道杨曼靖此举,只是为了和杨舜聂在一起上演一出好戏,让那些窥觊皇位的人好好看看,这个皇位还轮不到他们来做。
“靖王,皇上,臣妾自由便识的曲谱,于是随着娘亲学了玉笛,如果能给靖王和皇上增添些许的兴致,那臣妾也算是不枉白白学了那么多年。皇上您说如何?”
沈玉筝突然站出来,盈盈的行着礼,面纱下的表情都无懈可击。
杨舜聂微微皱眉。
他心里并不愿意沈玉筝去露面。
这种群臣都在的筵席,他带沈玉筝来,一来是因为喜爱,二来也是因为想要这个女人见见世面,不能养成小家子气的模样,那样的话杨舜聂哭都没地方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