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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时恰恰归 番外完结 (申丑)


  沈拓道:“我阿娘那边支会一声便成,她愿来自是坐主位高堂,不愿来也就作罢。宴礼我到时去请姑祖母操持。”
  卢继心下没少咒骂沈母,别家夫亡另嫁,没一个如沈母这般没脸没皮的:“只盼不生事端。”
  “她现在是李家妇,也生儿育女的。”沈拓慢声道,“我与二郎没在她心里眼里,不知李家子又如何?李货郎不过窝里横的软脚蟹,若不识好歹生事……”
  卢继只得道:“你收些性子,你现在虽也顶门立户,不过兄弟二人,成了家却是担了妻儿老小,行事再不能草率随心。”
  “卢大哥放心,我自有分寸。”沈拓见卢继担心,心中感动,“小弟父母缘薄,却有知交好友操心劳力,到底没有白活这一遭。”
  ,拍拍沈拓的胸口,“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沈拓不由笑,拱手道:“全赖大哥保的好媒,你我兄弟何时寻个空闲,不醉不归。”
  “诶……这酒可不是随意打发的。”卢继拿拇指一沾鼠须,笑道,“你放心,我留着你大婚时再与好好算这账。”
  出了沈家,卢继家去匆匆用了几口饭,又赶去了何家。问何秀才道:“何公,阿圆婚礼诸事你可有预备?”
  何秀才瞅他一眼,皱眉:“唉,身无长物,家中也只铺子值点钱,娘子身去后留下一副钗环,家中还有书籍,到时尽给阿圆带去。”
  卢继跌足:“铺子实在,钗环在理,书籍更是风雅。家具、衣裳、食具、祭器呢?要打家具总要寻买木头,再找巧手木匠。咱们寻常人家,花梨、楠木自不考虑,只是衣箱、桌案几凳总要两样木料,樟木防虫、柏木有香、榉木质坚;衣裳再不多,四季各一;陶盆瓷碗茶盘匙箸酒杯总要置办;烛台香炉祭壶礼器,纯银还是鎏银?喜服喜被喜帕,遮脸的扇子,阿圆自己亲做便得,其余一应事物,总要何公打理,难道让阿圆自去街市买办?”
  何秀才老脸一红,他哪知道这些,只想将家底盘拢盘拢,一应当作嫁妆给女儿带过去,不成想还这么琐碎。
  想了想道:“寻常木料总也要找有年份的,这个我过几日寻摸一番。其它事物我实不通,不如请你家娘子帮阿圆参详参详?”
  卢继心道也只能如此,交与何秀才置买他还不放心哩。别人一百文能买的东西,何秀才到手却要两百文,他自个还半点不知自己吃了亏。
  “纳采那日,何公还需在家中摆了香案,供几样糕点鲜果祭祭天地,图个吉利。再者,备几样回礼,不拘什么。”卢继见何秀才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只得细细纷说,“情理上,女家只收活雁,其余见礼一一退回男家,这退也要有个讲究,添置一二换置一二都是周全,全样送回岂不显得女家吝啬小气?”
  “原是如此。”
  “两家既知根底,不过走个样子,干果、茶点、米面何公挑拣个几样便可。”
  何秀才一个头两个大,拉了卢继去书房,铺纸磨墨:“你再细细说了,我一一记下,免得遗漏。”
  何栖送茶点过来,就见卢继一副欲生欲死的模样,看到她,还感叹:“难为你了。”
  何栖在家也不再遮头遮脸,卢继那日心里依稀料到几分,只没料到她生得如此之好,怪不得沈拓那厮眉梢眼角俱是喜意,这等佳人,真是便宜那个臭小子。
  “何公藏了这么久,倒把我也瞒住了。”卢继叹气,他干的是相面的营生,又没少见何栖,先前竟是没看出来。
  何秀才看了眼女儿离去的背影,痛心疾首道:“那又如何,还不是要嫁与别个人家。”
  “……”卢继端起茶碗,一气饮了半盏,“你们俩家并作一家过,日日得见,嫁不嫁也无甚分别。”
  “怎会无甚分别?一谓何家女,一谓沈家妇。”何秀才愤愤道,又冲卢继摇头,“你没娇女,自是不明白此间心情。”
  卢继气结,他家只有三个小子,一个比一个猴,一个比一个皮,天天招猫逗狗上房揭瓦,卢娘子在家中跟着三子屁股后转就能累得去掉半条命,家里竹条都打劈了几根。
  “我本想多留阿圆几年……”
  “阿圆也不小了。”卢继无语,“别家小娘子这般大,都做娘了。”
  何秀才幽幽叹口气:“我只当她还是八、九岁的模样,梳个双丫髻,还散乱了一个。”伤感一会,抱怨,“沈家提亲也略急了些。”
  卢继暗暗翻个白眼,正色道:“哪里会急,满打满算,一应事物备齐,等到成婚也得年底左右。若不得吉日,说不得还到明年。”
  何秀才又啰嗦:“沈大郎看着倒好,也不知到底什么品性,我竟没有仔细考察。”
  卢继无法,陪着他絮叨,也知他们父女相依为命多年,心中不舍。
  何秀才不舍,何栖也是感伤,心情很复杂,为人女为人妇,肯定是两样生活。
  推开小窗,一院堆放的花草,枝叶经春虽绿,那些绿却还是新绿,透着娇嫩;花也只是花苞,欲开还休得躲在叶间;一只长腿蜘蛛偷偷在枝丫间结了个网,捕了只小虫,用蛛丝裹了个浑圆挂在蛛网上。
  她在这一方天地生活了十多年,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闭着眼都能数出来。古时的生活乏味得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没什么娱乐。她又是个女子,不好随意在街市走动,这个朝代没有宵禁,夜市繁荣却和她没甚干系,不过节日才能凑凑热闹。
  上元节买的兔子灯,从年初挂到端午,破败了才丢弃掉。
  好在还有书籍可以打发时间。
  何秀才是个爱书之人,他是宁可少吃一碗饭也不肯舍去一卷书,病时卖了屋也要将书一册一册在箱中装好带在身边,平日也是时时翻阅,待到秋高气爽,又一册一册铺晒在院中。
  得闲就教何栖读书写字,道:纵学不来作诗写文章,也要能写能看,腹有诗书自有锦绣。
  介日看似无事,却也忙忙碌碌的,洗衣做饭,归整打扫。跟隔壁许大娘学了裁衣做鞋,第一次做的衣服针脚粗陋,何秀才还是笑呵呵地穿了,整一个月都是高兴模样。
  何秀才偶尔出门钓得鲜鱼,亲下厨去了鳞,片成鱼脍,细细码在瓷盘上,调了葱芥酱,父女二人在院中执杯对饮。
  何秀才早些年身体不佳,常年吃药,身上家中都是苦药味,也就这几年渐渐康健,带着她种起花草来,或是野外寻的兰草,或是讨买的花种,虽无一名品,却是四时花开不断,点缀了狭窄的青砖小院。
  前世她是一个孤儿,那些灯红酒绿、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渐渐模糊起来。太远了,又隔了一世,看不见摸不着,不像这个小院,触手的真实。


第8章
  月升中天,何栖拆了头发,看了会书,眼睛渐渐发涩,正准备吹灯安睡,关窗时见何秀才坐在月下独饮。
  春寒未消,又有寒露,也不知酒有没有温,这样坐着非生病不可。何栖转身拿了一边将将要做好的衣袍,轻手轻脚地开门,想送给何秀才披盖。
  只走了几步,就听何秀才自言自语道:
  “娘子,阿圆今岁要定了亲事,定的是本县沈家大郎沈拓,他是县内的都头,品行可靠。若是娘子相看,怕嫌弃他粗俗,不是体贴的模样。你去得早,没亲见阿圆,生得极为不俗,又聪敏,读书认字举一反三,比别家儿郎还要强些。你要是教她绣花合香品茶,她定也学得极快,梳妆染眉,这些我更是半点也教不来。我也不知如何教她夫妻相处之道,是敬是爱?如何又能举案齐眉?迁就了委屈,随性了又凶悍。
  你我多年夫妻,从来没红过脸,我也不知你先前是否暗中垂泪、咽气吞声。现在想想,娘子愁眉不展,不知有多少心事不曾诉说,我为夫,却未曾为你分担丝毫,这是我之过啊!只遗憾来世方能补偿一二。
  今日因阿圆亲事,我倒闹了一场笑话,说与你听,我知六礼却半点不懂操持,原来嫁妆竟要置办这些杂物琐碎,子为怕是在肚中取笑于我。
  这本是娘子操心的事,为她梳妆,带她交际,应对节礼,相看夫婿……将来你我坐在堂前,看她一身红妆拜别父母,带一脸喜意由夫婿陪伴三朝回门,以你的性子必亲手调制羹汤,细细询问夫妇可还相合,姑翁是否慈爱,若有妯娌是否和睦。
  如今,只我一人手忙脚乱应对,半点主意也无,罢,不说这些。
  晌午翻出娘子的嫁妆单子,颜色竟还鲜红,上面的诸物竟没留下几样,那些旧物也不知落入了何家何户。
  经年未见,为夫已经两鬓霜染,再见面,怕娘子要嫌弃我蓬头历齿。
  你我有女,阿郎囡囡有阿姊,清明寒食、中元寒衣、冬至除夕再不会半点香火一碗凉浆也无,阿圆做得好吃食,二郎肯定喜欢,他是个贪嘴的……
  娘子帮我好好看顾着阿圆,我粗心疏落的,看顾我们女儿此生顺遂。
  你若能亲见她一面多好!”
  何栖听得心酸,拭掉腮边的眼泪,换上笑颜,若无其事唤道:“阿爹又在与阿娘说话?也不多加件外衫,若是冻着了,仔细阿娘与你生气。”她边说边将手中衣袍披在何秀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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