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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时恰恰归 番外完结 (申丑)


  日月如梭,十多年弹指即过,垂髫又总角,豆蔻十三余,十五及笄可为妇,何小娘子长大成人,何秀才却是垂垂老矣。
  别看何小娘子腼腆沉默,见个人更是低眉垂首,半个字都不肯多言,心中却极有主意。她不愿抛父嫁人,扔下老父孤伶伶一人无人服侍,有心招婿上门。只是这上门女婿又有几个是好的,何秀才相看了几个,不是好吃懒做,就是身有残缺,哪肯点头应允。便又与何小娘子细细分说,良人难觅,终身大事不可草率马虎。何小娘子最后只得道,便是不招婿,也要嫁个接了何秀才家去养老送终的,否则,她宁可不嫁。”
  沈拓听了半晌,此时道:“这何小娘子倒是有情有义。”
  何斗金道:“只这点便比赖老屠的小娘子强出几座山去。”
  卢继拿眼看着沈拓,笑道:“如何,这算不算得是一门好亲?”
  沈拓此时也不矫情,想了想道:“大哥你也知我家中情形,父丧母嫁,我又只是一个衙役,下九流的行当,何家虽落魄,到底书香门弟,小弟怕是入不得何老秀才的眼。”
  “此话差矣。”卢继不以为然,摇头道,“时令事移,今日梁上衔泥燕,昔时筑巢王谢家。若是百年前的何家,怕是连看门的都瞧不上我们这些人物,现下的何家比之市井寻常人家又有何异?前尘往事有如过眼云烟,作不得数,作不得数。我只问你,若是何小娘子愿嫁,大郎可愿婿替子职,赡养服侍何老秀才?”
  沈拓郑重道:“婿为半子,必视若父善待之。”
  卢继一击掌,道:“有你这话便好。”轻声道,“老哥我有五成把握可成此事。”
  何斗金听了这话,笑:“老驴头,世间之事,大都不过五五之数,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老哥教你个乖,世间之事,话万不可说尽。”卢继笑,“事须用心,话留半分,方是为人之道。”
  陈据好奇问道:“卢大哥怎对何老秀才的家事知道得这般清楚?”
  卢继道:“你们有所不知,你们嫂嫂先前做过何家娘子的贴身侍女,何家娘子待她极好,半文钱未要就放了契,临行还赠了银,恩同再造。你们嫂嫂现下都念着何家娘子,提及以往还要哭上一回。”
  沈拓揖礼道:“此事便多劳大哥费心了。”
  “我们知交,何须如此多礼。”卢继道,“大郎的这杯喜酒,我定要吃的。”
  听他这么说,陈据何斗金都抚掌起哄打趣,几人又说笑了几句这才散了桌各自归去。


第2章
  卢继拎了卦旗出了酒肆,摇着铃儿边招徕生意边往二横街走去。何秀才赁出的商铺就在眼前不远处,位置好,铺面小,卖些针头线脑、箩筐刷子、糕饼点心、油酒糖醋等杂物,摆放随意,又杂又乱。
  何秀才平常不在前门出入,而是在偏侧开了扇小门,他有些读书人的酸腐之气,见不得杂货铺内介日为了一文二文的阿堵物争得面红脖子粗,干脆找人将商铺和后院砌墙封死。
  卢继在铺子里包了包油果子和一包桃干,这才去拐进胡同敲门。
  不稍片刻,何秀才应门迎客,见是卢继,笑倒:“你来得倒巧,阿圆刚与我炸了盘桃花鱼下酒。”何秀才口中的阿圆正是何家小娘子何栖,小名唤作阿圆。
  “啊呀,这是我的口福,阿圆炸得好鱼。”卢继抽抽鼻子,闻到了院中丝丝鱼香味。桃花鱼产自桃溪,不过指长,干炸酥脆,腌制咸香,只是收拾起来费事了些。
  何家小院又窄又小,不宜种树,便种了一盆盆的花草,衬得小院生机勃勃。一边支了张小桌,桌上一壶酒,一碟炒青豆,一盘干炸桃花鱼。
  何小娘子何栖听到人声,早去厨房烫了干净杯箸送上来,冲卢继屈膝行了一礼:“阿圆见过卢叔,阿叔可曾用过饭?空腹饮酒不利养生。”
  “阿圆不必忙,我确实是用过饭才过来的。”卢继忙摆手。
  “阿爹这几日心里不舒坦,阿叔陪阿爹好好喝几杯。”何栖垂眸低笑,又转身进去整治下酒吃食。
  两家姿态亲密,隐隐有几分通家之好的模样。
  原本何秀才读书人一个,书生意气。卢继却是个算命的,批命相士之中自也有能人大拿,如孔明,如伯温都擅面相八卦,街头巷尾这些摆摊摇铃的,却是十算九骗,凭些套话技巧蒙骗些银钱渡日,卢继算不得骗子,亦差之不远。
  若不是卢继妻子与何家有段因由,两人实不会有所交集,先前上门不过应付,这些年人情往来下来,倒是越走越近。
  何秀才消瘦清隽,一袭青袍,颇有魏晋之风,拉了卢继在小桌边坐下,亲自与他倒酒。
  “何公这是为了什么生气?”卢继见他眼下隐隐怒意,出声询问。
  何秀才怒道:“前面陈大可恨得很,竟要与他家三郎求娶阿圆,他家三郎一个无赖闲汉,成日偷鸡摸狗,赌钱喝酒。”何秀才一想起陈三郎的形容,气得两手发抖,恨声道,“明年铺子不租赁与他们家。”
  卢继皱眉:“陈大平日瘟头鸡一般,倒也敢开这个口。”
  何秀才哼了一声,越想越气,将酒杯重重置在桌上:“他家竟是没一个好人,形容粗鄙,满腹算计。”
  卢继难得见何秀才气成这样,付度陈大家开口求亲时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忙劝道:“理他们作甚?不租与他们便不租与他们,倒不必为他们生这一场气。”
  “便是闲置也不赁于这些腌臜人。”何秀才一想起陈大家说的话,胸中一股浊气。阿圆虽不是他亲生,却早已记入何家族谱,郑大家竟说阿圆是父不知母不详的孤儿,这是当他死的?
  “何公与这些小人生什么气?”卢继道,“没得气坏了身体让阿圆担心。”
  何秀才叹气:“这些腌臜人侮辱起人来真令我恨不得立时将他们打杀出去,将阿圆许给这种无赖子无异毁她一生。”
  “何公一片慈父心肠。”卢继轻声道,“只是阿圆的婚事到底难办。”
  “阿圆是个犟脾气。”何秀才又是心酸又是感动,“我这个老父拿她半点办法也无。”
  “阿圆亦是为何公着想。”卢继道,“女儿一旦嫁人,便是别姓人家,又有多少婆家情愿儿媳为娘家过多操心劳力?回趟娘家也得家婆夫君点头答允,半点不由己身,阿圆也是因此不愿抛父嫁人。何公眼下康健,他日若有个万一呢?身边起居无人照料,连递个消息都难,让阿圆怎么放心。”
  何秀才摇头:“阿圆年幼不知利害,怎能因行将就木的老父耽误终身大事?世道于女子本就艰难,她一无兄弟姊妹帮衬,二无良人依靠,将来如何安身立命?我纵是死了,也不得安心。”
  卢继摸摸鼠须,沉呤片刻:“何公若是信得过卢某,不如卢某来保一桩媒。”
  何秀才一怔,问:“不知是哪家儿郎?”
  “这人何公就是不识,也应听过几耳朵。”卢继道,“我说的不是别人,就是县里的都头沈拓。”
  何秀才想了想:“倒是知道一二。”又皱眉道,“衙役办的虽是公差,却只是吏役,不是正经官府中人,有良有贱。来做衙役无非两种:一是征来服役的,二是当地豪强刺头,这个沈都头是因何做衙役?”
  卢继轻咳一声:“这个沈大郎良民一个,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幼时爱耍枪弄棒,有身极俊的功夫。”见何秀才眉头紧锁,忙又道,“何公不若听我把他好与不好之处与何公细说清楚?”
  恰时何栖用荤油炒了一盘豆芽并一攒盒的干果送上来佐酒,卢继知道何家的婚事何小娘子自己不肯点头便成不了事,于是笑道:“阿圆是个心中有成算的,不妨坐下来一块听听。”
  何秀才本想拒绝,但因卢继开口,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何栖一惯低眉垂眼,黑鸦鸦的头发,梳了个垂鬟分肖髻,额发厚长,硬生生地挡了半边脸。
  卢继往常也不曾细细地看过她,这么精心一打量,心里倒有几分疑惑,先前只觉阿圆皮肤黑黄、样貌普通,谁知眉眼五官形状竟十分秀致。本欲再看几眼,见何秀才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模样,只得哈哈几声作罢。
  倒是何栖用手掩嘴轻笑了一下。
  何秀才瞪着卢继:“继兄还是说说那个沈大郎的情况。”
  “哈哈,是是是。”卢继忙收回心神,清了清嗓子道,“这个沈大郎就是桃溪本地人士,现年也不过十九岁,很有几分侠气,交游广阔,重情重诺,言出必行,当得起一诺千金四字。两家若成事,他自会奉养何公,以他重诺的脾性,何公身前身后两事无忧,这为其一;其二,他武艺了得,又做了县里的都头,平日做的便是巡逻治安的差使,既在街市上有威信,亦在桃溪明府跟前有脸面,将来明府调任若是有心举荐,未必没有前途;这其三,沈家虽说父亡母嫁,家中无老人帮扶照料,反之亦无公婆讨好伺候,过去便可当家作主,是难得清静的日子。沈父生前做过衙门师爷,心有谋算,也置下了一进宽敞的宅院,东郊几亩山林,家中虽不富贵,倒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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