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真的么?
骗谁呢?!
怎么可能相安无事,踏足在这块埋葬着母亲尸身的土地上幸福地过自己的生活,跟仇人的女儿谈情说爱海誓山盟?
他吻着封蔷的时候,看她红了脸兀自窃喜的时候,两个人手牵手情浓意蜜的时候,母亲在天之灵能安息吗?
他和母亲失去的东西谁来补偿呢?封蔷吗,她偿得起吗?
诸如此类想法,脑袋里还装了很多很多,时不时就接二连三冒将出来,折磨温萦一番。
吻都吻得不敢太深,抱也抱得不能更紧。
他独享着多少人几辈子也求不来的,封蔷那颗炽热的心,那份单纯的爱恋。
可是幸福,快乐,甜蜜之余,痛苦却也如影随形。
现如今沙普尔的出现给了温萦希望,或许这真的是个突破口也未敢定。
太多问题解释不清,可能发生的事越来越多。
——说不定母亲还没死,说不定她逃掉了;也许封霸天念及感情,没有真的杀她;也有可能冥冥中天意注定,母亲她命不该绝。
这一切一切的可能性,对温萦来说都未免太过美好。
很渴望,很努力地想去求证,想要得到肯定的答案。
☆、温姐姐
这个叫沙普尔的人,狠心地,斩钉截铁地对温萦说:
你娘死了,早死了。
……
念珠跳跃在沙普尔窄瘦嶙峋的胸前,跳跃在温萦眼中,小小一抹红色又真是刺眼。
“我娘明明没有死,你怎么可以咒她死了呢?”讷讷地,温萦双目失神,死死盯着那颗通透红润的珠子不肯挪开。
沙普尔有些烦躁。
——知道温姐姐还有个儿子活在世上,跟她长得有几分像,所以他一直等着。
等着缘分到了,他能够见见这个人,跟他成为朋友,假装温姐姐还在世。
微乎其微的那么一点可能,还真的让他歪打正着给碰上了。
可温萦却完全不符合沙普尔的想象。
——不是那么漂亮,也没有很温柔。温姐姐笑起来特别好看,在他脸上看不到那种笑容。
更有甚者……
封蔷那早该死透的臭丫头!害死温姐姐的罪魁祸首!他怎么能跟她在一起鬼混?!
烦人精,讨厌鬼!
如果不是因为沙普尔打不过封蔷,他一定抑制不住见了她就冲上去将其掐死的冲动。
温萦当然不知就里,脑袋又乱,现时还在讷讷有声不停地问。沙普尔越想越气,终于低吼出声:
“死了!你娘死了,她早死了知道吗!”
被他吼得一愣,紧接着微微抬头。
映入沙普尔眼帘的,是温萦目眦尽裂,唇瓣紧抿的一张脸。
这张脸上浑潭一样清浊不分的赤红双瞳尤其引人注意。
温萦咬牙:“你……”
两手哆嗦着,他阴冷道:“你不告诉我,我会杀了你。”
他杀不了人,那就让封蔷帮他杀好了。
不是他说什么那丫头都会听吗,反正他们封家人欠他的不是吗……杀个人而已,对封蔷来说一点也不过分吧?
安静片刻,沙普尔张了张嘴。
或许是他被温萦这般给吓坏了,白张着嘴半句话都没说出来。
与此同时,木门“吱呀”地响,一阵凉风打从温萦身后吹来,吹得他头脑瞬间清醒了大半。
——谁来了,是封蔷吗?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狰狞至极,嗔目切齿再配上他这张损毁的脸,宛如一只凶巴巴的妖怪。
这样的自己,不想给封蔷看到呢……
“两位,打扰了。这屋里有绷带药品吧,在哪里?”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太好了,不是封蔷,不是她!
沙普尔一见是陌生人,很快便又动作麻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扯过那方才被温萦丢在一旁的被子。
“呼啦”一下蒙了脑袋,打洞耗子似的见不得人。
这种没义气的行为温萦很是不屑,心里暗叹一声好怂。
其实说实在话,他也实打实地被这突然闯入的来人吓了一跳。比起沙普尔的蒙头装死,他更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
想了想,温萦只好决计按兵不动,理也不理身后那人,留给他一个头都不回的背影。
实在不是温萦有意要无礼相待,怪只怪这姜帏进来得忒不是时候。只怕就算现在的温萦从容回首甜蜜一笑以示友好,他还有些消受不起。
“两位?”
……算了。
径自撩门进来,姜帏面色阴沉。
停顿片刻,但见没人理会自己,他也无甚所谓,自顾自地翻箱倒柜开来。
半晌,屋里已经被他翻得满目狼藉,什么都没找着。
越找越烦,姜帏狠狠攥拳,两手垂在袖间,也不知道跟谁较劲。
他在原地踟蹰一阵,却不决心该走还是该留。想来这是没见着绷带心有不甘,怎么找也找不到,自己跟自己赌气呢。
“这位……公子。敢问是有人受伤了么?”
废话!
心下不耐,姜帏闷头应声:“嗯。”
温萦此时回身,神色已然如常。
见这人缯衣帛带,唯恐富贵人家出身,不见得能谙护理包扎之道。若就这么放任去了,未免误了伤势。
想了想,他道:“可用我跟去看看?”
说罢,温萦径直走到柜前,从从容容捧出一个药箱来。
“你要找的东西在这儿,公子。”
小小一口匣子,上面漆着斑斑驳驳的枣红色,放在那里也不大起眼,难怪姜帏直接忽视了去。
“你是大夫?”
姜帏近前一闻,果然一股药香不假。
“不是大夫,可能比公子你稍微懂一点医理罢了。”温萦笑道。
俗话都说久病成医,其实姜帏也称得上是久病之身,对于医道却是打心底里排斥。以至于现在向南受伤了,他都不知道怎么处理,也看不出严不严重。
被温萦这么一说,他脸色果然红了一红。
“原来。但既然这位小哥你是封家的客人,我们恐怕用不起你。”
这话说得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却没得从哪里嗅到一股子嘲讽的味道。
温萦看他一眼,姜帏身量照旧,神态如常,白衣内敛广袖从容,不像是个口轻舌薄的作怪之人。
除了脸色有些阴沉之外,倒是个很面善的公子哥呢!
“话倒用不着这么讲。”
温萦轻笑一声,又道:“你我二人都在客房,哪里就有谁比谁高贵之说?别赌气端架子了,耽误了伤者才是不好吧?”
“……”
见这白衣男子态度和缓了些,温萦见缝插针:“敢问伤者何人,受的什么伤,伤在何处?”
“伤者是我……朋友,脖子上受了刀伤。”这下姜帏没有迟疑,直接便道。
刀伤,在脖子上?
“这……”
试问什么情况下刀口才会往人脖子上抹?不是自尽就是他杀,总不能刀子自个儿成了精了,专往人脖颈子上撞吧?
这种要害之处经络复杂,往往一割就是血喷如注,致人死命。
这可不是什么小伤小情,看样子这人就是封霸天请来的贵客。怎么贵客的朋友受了伤,还不给找个好大夫照看照看,反让人家自立自为呢?
“怎么了,刀伤你不能看?”
需知姜帏也很无奈,实在不怪封霸天怠慢他们,而是作为伤病员的向南一点觉悟没有,光说无碍无碍,健步如飞地自己走着回来了。
有种你别一回来就喊疼啊!
“能看,带我去吧。”
说是能看,谁知道温萦心里根本没底。想提议叫封家人找个正经大夫过来看看,却又觉得自己能想到这处,不见得别人就想不到。
既是非要如此,说明他们自有为难之处,还不如先看了伤患再说。
二人行着,温萦忽然想起他们还不曾互问名姓,于是道:“请问公子贵姓尊命?”
“姓……姓兰,单名一个佩字。贱名而已,非尊不贵。”
“哦,原来是兰公子。”
想起自己往日也有一个跟“兰”字搭边儿的诨号,温萦不禁莞尔。
“你呢?”
“我姓温,我叫温萦。”
“好名字,记下了。”姜帏答着,蓦地记起一事道:“对了,屋里那突厥孩子多大年岁?”
“不大,十五六岁吧。他怎么了?”
“随口一问。”
……
“哟!兰佩不错啊,自己回来不够,还给我找了个大夫?”
“……向南。”
姜帏嗔了一声,便道:“温公子给她看看吧,有劳了。”
“哟,温公子好啊!来来来,请不要大意地看吧!”
向南爽快地伸出了脖子,皮肤白皙之上,果然拉开了极长的一道血痕。
虽然长,却很轻很浅,位置刁钻角度奇特,恰恰好却不是致命的一处。
可见划下这道伤口的人并无杀心,力道既巧且稳。
想来这人刀下功夫已是登峰造极,连带着还得杀过不少人,要么就是医师,对人体的筋络骨骼非常了解,否则要划这么一道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