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乐意封蔷跟妓子走得太近,却又知道一旦自己插手,女儿肯定不会妥协,难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如此,封霸天想着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只管由着她去好了。
麟关地处偏西偏北,昼炎夜凉。
孟夏四月,阵阵暑浪袭来,谢却春花大半。
正值夏花烂漫的好时节,蔷薇园中赤棣白棣一架接着一架,一丛连了一丛,争芳斗艳地开满了整个儿园子。
红的明艳似锦,白的清雅出尘,为初夏的封家后院点燃了一片花海。
棠棣花开,鄂不韡韡。
“啧啧啧,这满园子的花儿啊,白的太没劲了,还是红花好看!”宋子龙比划着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聚头摺叠扇,话也不好好说,摇头晃脑。
折扇“哗——”地展开来,乍一看上书“虫交”两个大字,须得定顿片刻才能反应真切,原来这是宋蛟的“蛟”!
“无端风雅,不伦不类。”封蔷哧了一声,前走几步,拈起一朵红花。
她回身道:“温萦,红花好看吗?”
“白的好看。”
“诶?”
封蔷听得此言,眼神一亮,惊喜道:“我也看白的不错,封薇他们都不喜欢呢!”
温萦看她一眼,低头笑道:“我喜欢的,别人不喜欢也罢。”
“嗯嗯!”
现下除了封蔷还没反应过来,谁不知道红花白花,实际引申到了她与封薇姐妹二人身上?
“白的好什么看,古往今来,谁哪里有歌颂白色好的?死人白!”宋蛟表示不服——红艳艳的多好看啊,绝不能输给死人白!
一侧的封薇早就红了脸蛋儿,手肘子直往宋蛟腰间去戳,真想让他赶紧闭嘴。
“都说那姹紫嫣红开遍……”
温萦淡淡道:“似这般都付与段井残垣?”
他依旧半低了头,挑眼却看宋蛟。后者微微一滞,卡了个壳儿。
气氛一时间很是微妙,封薇恼恨地瞪了宋蛟一眼。双手看似环在肩上,实则两指用力,狠劲儿拧着他的膀子不肯撒手。
“你们……?”
封蔷略略歪头,什么都不明白。
就是觉得……气氛很不热络,大夏天没的有些背后发冷。
“白是雅色,清幽也寂静。”温萦叹口气,快步上前捉了封蔷的衣袖,“死者用白,不是因为不吉,而是因为尊敬。”
他想了想又道:“宋少侠请慎言。”
没想到温萦竟是因为“死人白”三个字生气,想来是极其喜欢白色了。
封蔷也赶紧回手抡了宋蛟一掌,恶狠狠道:“你看看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赶紧给温萦道歉!”
这话罢了,她又眨巴眨巴眼看向温萦,谄媚道:“宋蛟这个二傻子不知道你这么喜欢白色,说话口无遮拦,你别太计较了好不好?”
……是我太计较了吗?
我是替你计较好不好!
封蔷平日里贯是那个最强势的,无论宋蛟封薇,上至她头上那几位兄长,无不将她以为首。
武人以武为尊,而她最谙此道,这无可厚非。
或许过往被她打压习惯了,在她听不明白的话里话外间才会这样挤兑。
死人白?
她这一身干净素雅的白衣,是死人白?
玩笑罢了,温萦知道。
宋蛟全无恶意,恶语却会伤人。封蔷一次不懂,不代表她永远都不会懂。
长此以往,宋蛟习惯了话中带刺,封蔷又一直都浑不在意,到后来,就成了装的浑不在意。
这样好的一个人,她可不能被欺负呢,怎么个欺负法儿都不行。
至于她欺负不欺负别人?赎罪,这不在温萦管辖的范围之内。
☆、葡萄架
宋蛟自知失言,默不作声地又被封薇掐了好几下。
四人一路走着,将蔷薇园整片的连天花海逛完大半儿。
架上蔷薇枝垂延在地,红的白的花儿一朵接着一朵地贴了枝子挤在一处,挤成簇簇花团。相亲相爱,繁盛可人。
又掐又拧的总算够了,封薇笑着吟道:“棠棣花开,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一句罢了,她抬头去看温萦,“后面还有一句……”
“兄弟既合,和乐且湛?”
“不错!”封薇粲然一笑,双手击掌合十,原地转了个圈,“我们四个不就是莫如兄弟吗?像这架上蔷薇一样相亲相爱!”
这话说得婉转,还得再往仔细剖白——
哎呀呀,子龙他虽然不懂事,但我们都是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呀!温萦你做哥哥的体谅弟弟,就原宥了这一次怎么样?我们谁也不和谁吵架,手拉手一路走,大家都是好朋友!
一般来说,封薇这种过于含蓄的表达少有人懂。
比如现下封蔷就不太懂,宋蛟更是完全不懂,明白她意思的,只有温萦一人。
温小哥当真只是那名不经传的小城花楼出来的一名妓子吗?很多时候,封薇不敢相信这就是事实。
以往见过许许多多的妓子,要么浑身花火气,要么周遭脂粉香,温萦却不一样。
封薇看来,这个她或许该叫姐夫的男子,是顶好顶好的一个人。
他很温柔,又很有力量。
就像刚才,温萦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封蔷吧?什么都懂,什么都不炫耀。同他说话时是前所未有的舒心。
——封蔷会这么喜欢他,也难怪了。
一句无心之言,警醒过就罢了。温萦本没打算将这当成一回事来闹腾,扫兴还伤和气。
他于是颔首,轻笑道:“这是自然。”
这般,“死人白”事件算是就此揭过,翻页不提了。
转头却看宋蛟,他一听自己竟和封薇成了兄弟,怎能不急?急得跳脚!
顾不上胳膊拧得胀痛,宋蛟连忙道:“不是不是,这是什么伦理?咱们,咱们怎么就,什么时候就成了兄弟了?!”
这问话认真而急切,倒把封薇唬得一怔。
片刻脸颊微红,封薇骂道:“宋子龙你可闭嘴吧!还不是你……”
这厢话音未落,那边儿封蔷一看温萦总算有了笑模样,因之心情也好。她便眯眼促狭道:“子龙说的是啊,人家可不能跟咱们做兄弟呢!姐妹连襟还差不多吧?”
安静片刻。
“劳烦……你!也!闭!嘴!”
说着走着打闹着,眼看前头快没路了。
园子的尽头是堵弧形高墙,捆石龙满满地铺了一壁青翠。老藤发红,早已经越过墙沿子翻到另一面去了,小点儿嫩点儿的更绿,还在奋起直追,卯着劲儿地向上爬。
顺带扫了眼墙角边儿那座形单影只的葡萄架,封蔷封薇姐妹二人同时牙花一酸。
麟关盛产水果,葡萄尤其最好,又大又甜。
封家有一小片葡萄园架在猛虎山那边,离着演武场比较近,为的是夏天大汗淋漓地练功时能“望葡萄止渴”。
那边长的葡萄就别提多好吃了。
蔷薇园紧里头的这架也每年都结葡萄,只不过结的葡萄酸死个人。封蔷她们还给这座孤单的葡萄架取了个诨名,就叫:酸倒牙。
“折回去吧,那边还有些其他品种的花,我们路过可以仔细赏了。”
说罢,封蔷正要带着他们掉头折返。
忽地,她和宋蛟二人相继顿足,不约而同地将右手抚上了横在腰间的刀把儿和剑柄。
“你听到了?”“可不嘛!”
封蔷听了面色一沉,葡萄架那边的响动却是越来越大。
有两个人,这两个人在推搡搏斗,时不时还撞到了架着葡萄藤的木杆子,大片绿叶“哗啦啦”地往下掉。
——什么人!
就算是食之虐胃伐之可惜“酸倒牙”,那也是属于她们蔷薇园的东西,封蔷眼皮底下,哪个胆肥的干跑到这里来搞破坏?
想着,封蔷给宋蛟使了个眼色,二人准备不动声色地包抄过去。
不等他们“包抄”,绿荫之下扭打着闪出两道人影。
一个灰扑扑,一个红彤彤。
一个矮,一个更矮。
见状,封蔷不禁挑起半边的眉——这俩人怎么打到一块儿去了?
“是向姑……向捕头跟沙普尔?”温萦几步上前看仔细了,惊疑道。
“不错,向大捕头又在欺负小孩子呢。”封蔷不再警惕,抱臂哂笑:“除了骗人就是欺凌弱小,还会别的不会?”
向南早就知是封蔷等人来了,心道倘若他们先发制人,到时候未免说不清楚。于是她抢在前头强拽着沙普尔,出现在众人面前。
封蔷说得格外大声,向南也听得真真切切。
手上不松,她笑着招呼道:“哟,封四小姐好啊。”
“向捕头,放开我的客人。”
沙普尔这小孩实属别扭。之前在关外的时候不理温萦,现在回到麟关,他或是觉得再如何也不能把自己赶了出去,索性干干脆脆地连封蔷也一块儿不理。
每次过去看他,都只能看到寝被底下隐隐约约的一个人影。
然则与“酸倒牙”同样道理,封蔷自己的客人,再怎么各色也轮不着别人欺负。
什么,这个“别人”还是向南?那就更轮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