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村是个有些荒芜的小村落,原本名不见经传。自赵子暄起事,清水村便有了特别之处。村子被割分为二,以从村中流过的河流为界,北面属于赵子暄,南面属于赵子敬。
如今两方都驻扎了重兵在那里,清水村这个名字也因此为人知晓。
婠婠会意,“你们约在那里吃饭?”
“吃饭?”赵子暄笑了笑,又道:“吃饭。”
心中估算着那不是一餐容易吃的饭,婠婠便立刻告退出宫,奔回到四门府衙里去做准备。弄清清水村周围的地形、驻军中的人员状况、以及一些攻击防身的小玩意儿,样样都得花费时间。
她离开后,赵子暄继续处理着堆在案头的公文折报。或薄或厚的纸册依照分类摆放着,却并不整齐,看起来甚至有些凌乱感。
这些堆放的略显凌乱的折文还是因为重要才得了这般待遇,那些不重要的都被赵子暄随手丢在一边,至于那些在他看来是无用废话的,则是直接抛在地上。
每日清晨、傍晚都会有内侍来将地上的折文收起,抱去膳房做引火之用,也算是一种节约行为。
殿外烈日炎炎,日头将柳枝晒得有气无力,偶有一丝风来也摆动的姿态敷衍。
殿内没有放置冰缸又是门窗大开,温度只比外面稍稍的低了一点。
赵子暄正看着的一份折文很是有些厚度,上面的字迹工整严谨,是他看熟了的。
折文是孟正在狱中所呈,他没有为自己申辩也没提起一个冤字。一言一辞间皆是在分析着赵子暄的处境,字字句句都精辟入理,设身处地的为他思虑。
这是一份详详细细的谋划,依策而行不难达成与赵子敬分河而治的局面。
赵子暄反复的看了两遍,最后他将这份折文合拢起来,慢慢的抬起了手。那只手停滞在半空中,既没有将东西扔出去,也没有收回来的意思。
殿外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喧嚣成片,一时一刻也不停歇。
良久之后,那只捏着折文的手微微的一动,纸张划过空气掀阵细微的风,“啪”一声落在了地上。
日头自正空渐渐的向西移去,光线倾斜得以照进天牢的小窗,在地上投落下一片方方正正的光斑。
孟正盘膝坐在监房的正中,仰起头来看向那方小窗。他坐的笔直,神情鲜少变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阳光一寸寸的扩大又一寸寸的缩减,看着那几尺见方的天空从蓝白化作淡橘,最后变成一片浓黑。
孟正拔下了头上的发簪,在身旁的地面上划下了一道痕迹。那片地方已经有许多道划痕,每道划痕代表了一天。
自那夜被揭穿了身份,他便被关进此处。除了天门的锦衣捕快来问过话外,再没其他人来过。狱卒的态度还是恭敬客气的,给他的监房也是最好的一间,只是并不同他多言什么。
如此的一种环境里,孟正亦是没能静下心绪。
他与展笑风不同。一步步的谋划到今日,为的既非报恩亦非报仇,他享受的是这拨弄天下的快感。但当身份被被揭出时,他对赵子暄的那些言语竟不自觉的带了八分的真意。
孟正很是鄙夷自己的这份真意,却又难能抹去这许多年来的情义。
他的内心矛盾而复杂。
偶尔他会想,若是这身份不被揭穿,将来会如何?想了许多次,答案都是同一个。待天下大乱,赵氏江山崩塌,他依旧会扶持着赵子暄,在这北地长久的立足下去。
答案竟与他的初衷相悖。
孟正静坐了几日,才问狱卒要了笔墨,用了十分的恳切写下一道折文,算是回报了赵子暄与他的知己之情。
纳与不纳全在赵子暄的一念之间。
折文递出去,时间就变得缓慢而煎熬起来。
孟正不由得自嘲一笑。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疯狂,他终究还是存了一点希望的。
赵子暄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最为理智的选择便是放他出狱,彻底的收服他,安稳住北都朝堂,而后借遁四门的搅动来打击赵子敬。如此他的皇位才能稳坐。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赵子暄并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的旨意下来。
一切都没有变化,与之前几日一般无二。
这结局也在孟正的预料之中,他重新簪好了发簪,整理了一下监牢中的干草,准备躺下身休息。
他在北地多年经营,忽然拿他下狱,朝中不会平静无澜。
赵子暄终会见他的。
孟正躺好了身,才刚刚合上眼帘便听到一阵脚步声音。起先他没在意,不想这声音渐渐的逼近了他所在的这间监房。接着门上的锁链响动起来。
孟正坐起身,果然见到几名狱卒正在拉开牢门。
他微微的笑起来,心中更添了几分笃定。
只是不待他的笑容定型,便发觉那些狱卒的神情有些不对。他们看着他的目光不再恭敬客气,而是透着一股狠劲儿和恨意,好似要生吞活剥了他。
随即狱卒们飞快的闪开了身,两位锦衣捕快风一样的跨了进来,只字不言的拎起孟正又风一样的跨了出去。
孟正只觉得眼前一片花乱,什么都来不及看不清便被扔进了另一间牢狱中。
这间牢狱中色彩丰富,与他之前待的那间大为不同。红的、绿的、黄的、白的、黑的、灰的......或是来源于刑具,或是来源于人体,放眼一望如地狱一般。
在这间牢狱的角落里放着一口大锅,锅下柴火正旺,锅中热水沸腾。在大锅的上方用绳索悬吊着一个人,血肉模糊青肿连片,看不清楚模样。
大锅的一侧放着把椅子,椅子上绑着的人模样还是干净分明的。
这个人孟正熟的很。
连日来想不清楚的事情,终于有了答案——怪不得他的身份会被揭穿,原来坏在了此人身上。
原本,他是瞧不上霍彦霖的。只不过在他能用的人中,唯霍彦霖长了一张不馋不懒还听话的脸。
他是不馋不懒还听话,可惜却是又笨又蠢还无能。才刚把他放出去实施计划,他就败露了个彻底干净,还将他给供了出来。
☆、第四百零八章 叫你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监牢的门并未关上,很快又进来了一个人。
孟正转回头去,只见此人一身名捕袍服,生的秀眉俊眼,一张白净的娃娃的脸上自带着三分笑意,看上去与这四周的炼狱景象格格不入。
几名锦衣捕快已然放开了孟正,他不紧不慢的理了理衣衫,方向那才迈步进来的人道:“柳大人有何见教?”
柳如风的脸天生带喜,哪怕他极力严肃,说起话来也总会给人一种笑眯眯的感觉。在审讯时这是一种缺点,同时也是一种优点。就如现在,他的情绪分明是很不友好的,却依旧让孟正感受到了他那天生的亲和力。
柳如风进来后并不用正眼瞧孟正,只随手拿起一件刑具来把玩着,“孟大人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这场面显然是要从他这里问出些什么。柳如风此言更是让孟正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事情未出意料,孟正越发的镇定自若。
他笑了笑,毫无惧色的道:“柳大人想从孟某人这里知道些什么?”
柳如风丢开了手中的刑具,从腰囊中抽出了一张名单来,在孟正的面前抖开,“你的人都在这里了。”
孟正没有去看那名单的内容,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柳如风的身上,“想问漏了谁?”
柳如风松开了手指,任那名单飘落在地。他看着孟正,道:“错。我什么也不想问。”
他这话在孟正看来是一种手段,孟正又笑了两声,满脸看穿的道:“那柳大人是何意?”
柳如风道:“有几笔账要跟孟大人算算,不知孟大人想先算小的还是想先算大的。”
孟正一甩袖,正待开口便觉眼前一花,接着头颅中只剩一片嗡嗡的轰鸣,思绪中断再不能继续。
当他的意识终于能正常运转,接收到的是自头脸四肢、躯干股臀处传来的连绵痛感,如暴风骤雨,似铁骑飞碾。
这痛感持续了良久,孟正才反应了过来——他被打了。
他被一群素有精英之名的锦衣捕快,用地痞流氓殴人的方式给暴打了。最先动手那个还是位有头有脸的名捕。
这一场痛殴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孟正是被一盆冷水浇醒的。他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一名身着黄门医官服饰的人。耳边听到的是柳如风的声音:“确保清醒?”
那医官起身来道:“放心,管保清醒,比最好状态的壮汉都要清醒上三分。”
孟正的确是很清醒,他的头脑清明异常,身上的痛楚被放大了十几倍,偏还晕厥不过去。他欲要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扎着几根银针。
孟正迅速的挥去心底涌上的屈辱感,他用这清明异常的头脑想到了关窍,张开肿胀的嘴道:“天门的杀威方式倒是别开生面。只希望,你们不会为此惹上麻烦。”
柳如风听了一笑,挥手道:“让他去认人。”
即刻有名锦衣捕快应声,揪着孟正到那口大锅前去,拉过吊在锅上的那人给孟正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