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暄与赵子敬相约之事,并没有太多人知晓。赵子暄是用一道口谕召出了婠婠,所以夜远朝那货也没跟来。
婠婠僵滞了一瞬,凑在赵子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官家莫不是觉得我能以一挡十万?”
赵子敬带来的兵马可不会少于十万之数。他就带这么几百轻骑去?
玩呢!
赵子暄笑了笑,只是问道:“四门令可带好?”
召婠婠出来时,赵子暄特意提到让她带四门令。婠婠先前还觉的纳闷,此刻听他这样一问,顿就自以为的明白了。
“官家,那东西不能当兵器使。”
所以,将兵马用于安内防患,靠着一块冒充神物的平板保障安全去赴约,这主意是行不通。
赵子暄闻言一笑,露出了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什么也没说,飞身上马一甩马鞭当先而去。
婠婠只好上马追去。
追上去慢慢劝说不迟。
赵子暄的骑术极好,带着一队轻骑兵踏马如飞,连那马蹄带起的尘烟都充斥着一股锐不可当的飞扬。而婠婠的骑术只能叫做能骑马。她追上赵子暄就只有一种可能——赵子暄停下来休息了。
赵子暄停下来休息时,已然是两日一夜之后,距离着清水镇很近了。
婠婠下马之后,除了趴倒休息也没多余的精力去劝赵子暄。
一切都等她休息好再说。
赵子暄习惯了马上的颠簸,此刻并不见疲色。他坐到婠婠的身边来,递了水囊给她。
婠婠接过来并没有喝,她将那水囊当做枕头代替手臂垫在了脸庞下。
芳草柔软,暮风微炙。
是个睡觉的好环境。
赵子暄遥看着远处的天际,忽然开口问道:“阿婠更喜欢汴京的繁华,还是更喜欢江河湖海的自由自在。”
婠婠眼也不睁的道:“都喜欢。若能自由自在的享受繁华,那就再舒服不过了。”
赵子暄一愣,随即道:“若不可兼得,你会如何选?”
婠婠张开了眼睛,坐起身来道:“官家怎么好像话里有话。”
赵子暄笑道:“哪里有旁的话,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什么时候起,阿婠的耳朵也分了岔,一句话能听出两个意思。”
婠婠道:“自由自在和繁华怎么就不能兼得,官家这话难道不是别有所指。”
赵子暄看了婠婠好一阵,就在婠婠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又出声道:“失魂症,果然是伤到脑袋的病症。”
先前他那话里有没有意思,婠婠不是很确定,但这一句话里的意思是明显不能再明显了。
婠婠握了握拳又松开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算了,看在这货给她发银子的份儿上。
婠婠重新放好水囊,爬了上去。
暮色中,兵士们牵马饮喂,打水升火。夕阳在远方的野林间照出一片烟霭。
赵子暄学着婠婠的样子,丢了一只水囊在草地间,然后将脸趴了上去。轻叹道:“果然舒服。”
晚风轻的温柔,抚的人微醺欲眠。
轻骑兵行军所携之物甚少,他们并不搭帐篷,一张窄窄的毡毯也就解决的休息的问题。都是露天而眠,姿势自怎么舒服怎么摆。故此,并没有人拿张毡毯来让婠婠和赵子暄改换个姿势。
这两个人趴着趴着,也就这样睡着了。
夕阳坠下地平线,星子一颗一颗的亮起来。至半夜,云一层层自东南欺过来,渐渐遮去星穹。
赵子暄醒过来时,先是看到了婠婠,然后看到了她身后的天穹。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改换了姿势,侧枕在水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阴了天。
赵子暄坐起身来,舒展了下筋骨,吩咐人整装出发。
休息过一夜,这一队轻骑兵越发的马神骏人抖擞。阴云密布,天气难得凉爽,一队人马不消半日便抵达清水。
这一席鸿门宴的场面与婠婠想象的大相径庭。
清水河上有一架长长的木桥,桥的两旁重兵守扎,遥遥相望。木桥中心摆着一方小桌,赵子敬便独自的坐在桌旁。
从前觉得赵子敬的容貌有那么两分似凤卿城,而当见不到凤卿城又极为思念之时,再看赵子敬,便觉他有三四分似他。
婠婠遥遥的望着赵子敬,贪看着他身上与凤卿城相似的地方,视线一直没舍得移开。
卫臻见她久久的盯着赵子敬,便出声询问道:“明大人,可是看出了什么不对?”
婠婠回了神,心思也回了笼。她轻咳一声,正经的向卫臻问道:“他这样,不怕吃亏?”
这行径,已不是冒险两个字能够形容的。
且不说这边的兵将会不会趁机放暗箭,赵子敬摆明是独邀赵子暄一人过去,赵子暄是个习武之人,他赵子敬可不是。
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赵子暄碾压他,绝不成问题。
卫臻叹了一声,抬手用马鞭指了指对岸,“人家有恃无恐。”
☆、第四百一十二章 没关系 我不介意
婠婠顺着卫臻的手势向对岸一望,只见阴云涌动的天穹下是一眼望不见边际的铁甲铮然、旗帜烈烈。
“这是明眼能见的,只怕在咱们看不见的地方还埋伏着弓弩手。”卫臻扭头看了看正翻身下马的赵子暄,压低了声音又向婠婠道:“最重要的是人家有儿子,汴京城里还留了个坐阵的,咱们官家可什么都没有。”
婠婠仿佛明白了,凤卿城为什么没有跟来。
倘若赵子暄在此地发难,没了赵子敬的汴京还会照常运转。而即便有玄门神兵,赵子暄也难在这十万大军面前得了便宜。就算他能全须全尾的退回北都。以北地的资源和人口,经此一耗,恢复速度必然缓慢。
更何况,北地还有叛部之患。
在此处发难无异于自掘坟墓,并不明智。
此刻赵子暄已往桥上行去。他一句话都没说,甚至都没吩咐轻骑兵搭弓备箭,防备那边的发难。他的步子没有比平日慢上一些,也没有快上一些,那姿态仿佛就只是去吃一顿饭的。
河面上的风更大一些,滚滚的云层倒影在水面,莫名的压抑。
婠婠看着赵子暄的背影,忍不住道:“咱们这位是唱空城计还是......”
还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卫臻默了默,叹了一声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官家跟他们不一样。”
卫臻说这话时,视线一直都在赵子暄的身上。看着他行到桥面中心,坦然自若的撩袍落座。
赵子敬提起了壶,倒了一杯不知是茶还是酒的液体,赵子暄拿起来便喝,喝罢了提筷子挟菜。赵子敬也拿起了筷子。气氛和谐的就如寻常人家的一对兄弟,倒是两边岸上充斥着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
风声呼号,那两位的声音又都不高,听不清楚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听不清、又不会读唇语,紧张也没什么实际作用,婠婠索性也就不去浪费那个情绪,只专心的在赵子敬的身上寻着凤卿城的影子。
看不到他,看看他的影子也是好的。
卫臻见她的视线一直的盯在赵子敬身上,心中便以为她是唯恐赵子敬会做小动作。以赵子暄的身手,哪里用防备赵子敬的小动作。卫臻好笑了一阵,忽然就反应了过来。明大人这举动,应该是太过忧心官家的安危所至。
卫臻看着婠婠,几番犹豫,终还是咽下了涌到喉间的话。
他自投军起就一直跟在赵子暄的身边,赵子暄的心思他看的明白。只是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旁人不能代为提起的。便连问上一问都不妥当。
云层厚厚的堆积着,酝酿已久的雨却是迟迟不落。
桥中心的兄弟两人当真端起碗,认认真真的吃起饭来。
待一餐饭吃罢,两人起身分别行回岸上。
卫臻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上前去。赵子暄看着他点了点头,便越过他向婠婠走来。
赵子敬的背影与凤卿城没什么相像之处,婠婠的视线一早就收了回来。见赵子暄过来,便问道:“如何,那材料他肯给不肯?”
赵子暄没有回答,他看了婠婠好一阵,方才开口道:“抱歉。”
婠婠一愣。谈不来材料,造不成神兵,那是对他的不利,跟她道歉实在是道不着数儿。一转念,婠婠想起了几日前赵子暄说过的话,“官家是做出了什么对不住我的选择?”
顿了顿,婠婠又道:“若那选择是我能忍的,我会倾我之力帮你完成那个在你权衡利弊之下、能力所有之内,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若那选择是我不能忍的,我会立刻脚底抹油。
我不会做背信弃义的事,但我更加不会背弃自己的心意。”
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赵子暄既觉得意外又觉的不意外。
依她从前的性子,断然不会如此说、如此做,可依她如今的脾性,她既说得出来也做得出来。
赵子暄摇了摇头,道:“你不会溜的。”
四门犹在北都,犹在他控制的地盘之内,即便她不顾念他,也要顾全四门的那些人。思及此处,赵子暄的心愧然难安,不自觉的握紧了拳。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微微的将视线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