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婠将目光从那些字纸中移回到他脸上,“说来。”
东方宝道:“说起来,也不算什么事情。属下只是觉得连大人有些奇怪。”
“连翘?”
婠婠此刻一想,最近这些日子她好像没有见到过连翘几次。自她将西夏遗族那桩案子交给连翘后,连翘接连几日都闷在无名楼中翻阅卷宗。后来说是卷宗有些问题,想要查一查曾动过卷宗的江少廷和关千山。再后来,好像就鲜少见她的踪影了。
东方宝挠了挠头,继续说道:“属下两次见她买醉,这行为太反常了些。而且属下第二次遇上连大人时,她的神情似乎也很不对劲儿。”
这听起来不像是跟那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倒像是与楚王有关。
婠婠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东方宝也没在天门多做停留,他火烧眉毛的奔出去放流言,将之前那些流言的源头移到大长公主府。
婠婠回到无名楼,用了小半日的时间将那厚厚的一叠字纸翻阅完。寒意凉透脊背。她之前知道的那些事情,并不是凤卿城经历过的最为险恶的。他能完好的活下来,能够成长为现在的样子,依靠的绝不是幸运。
她不知道在最初的时候,他有没有向祖母求助过。若是有,那求助的结局必然是失败的,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不知那个时候的他是如何的一番心情处境,不知这些年里他如何走过来的。
婠婠看的心中郁郁,呼吸都不得畅快。她平复一阵心情,动手将那几桩有了实证的资料整理成一本厚厚的折报。晾干的过程中,婠婠的心却是猛然的一沉。
她意识到若那些流言若不是被凤卿城放出来的,那他很可能就不想要那些流言出现。
对他来说要对付襄和县主办法何其之多,他却选了这样的一种。其中定时有着缘由的。
婠婠狠狠的揉了揉脸,谨慎的思考起来。她家恒之身上是一定有秘密的,不然也不会披着伪装过那么多年,就是对付襄和县主也要顾忌着那层伪装。
一旦流言被证实,固然襄和县主要付出代价。但也会将一些目光引到凤卿城的身上。试想想,能在那般处境中活下来的人,岂会是简单之辈。这样一个人一直的伪装着自己,说无所图,谁人能信。
诸多的事件、线索在婠婠的脑海中拥挤着,重新的排列着顺序。她能拼组起的“真相”也就只有秦王和那把椅子的关系。
秦王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走到今日的地位,从前又岂会是真的荒废着自己。若说凤卿城从前便与秦王搭着线,暗地里部署图谋,那一切似乎就都能说的通了。
心中有了猜测,婠婠便不敢擅动一步。她没有将折本呈递入宫,而是仔细的收入袖中。而后又将东方宝标记了实证那几页字锁好收妥。
婠婠离了无名楼,坐在府衙门旁的习武场上,一面让新鲜的空气洗刷自己的头脑,一面等着连翘。
婠婠等到了傍晚,也没有等到连翘回天门。她走到锦衣捕快的宿居处,塞了张字条到连翘的房门内,约她回来后一见。做完这些后才折身离开天门。
一上马车婠婠就将袖中的折子递给凤卿城。
凤卿城拿着那折本一愣,他看着婠婠笑道:“你要给我看这个?”
婠婠看他满脸都写着“你拿错了”,便很是确定的点头说道:“对,给你看这个。”
凤卿城静默了一瞬,问道:“这里面的事情莫不是与我、与襄和有关。近来的那些流言,是从天门放出来的?”
婠婠点头说道:“都没猜错。”
凤卿城又道:“婠婠拿这个给我看,是想问我要不要呈递上去?”
婠婠点头,“还是没错。”
凤卿城并没有翻看折本中的内容,他将那折本放到一边,只望着婠婠不语。
婠婠被他看的一头的莫名,“恒之看我做什么?你不要看看里面的内容吗。”
凤卿城微微笑道:“按依章法,这折本你该直接呈递上去。你却先拿来问我。这说明婠婠心中对我有疑。分明有疑还如此做,莫不是我在婠婠心里重过官家?”
婠婠伸手摸了摸凤卿城额头,道:“恒之这脑袋里装了些什么?你自然是最重要的。况且恒之同官家有什么可比较之处。”
凤卿城拉下她的手来轻轻的握着,“忠义与我,自有可比之处。”
婠婠笑起来,说道:“我不是不忠不义之人,却也自认不是什么忠义之士。我把你的底儿揭了,坏了表哥的局。等那两位抢到了位置,我可就惨了。”
顿了顿,婠婠又道:“恒之这样聪明,若想要瞒着我定能将我瞒的死死的。你未曾防备我,我却要借着你的不防备,打你的小报告吗?”
凤卿城看了她良久,没有去解释真正的缘由,也没有否认她的推测。
她能如此想,恰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第二百六十章 当尴尬无从化解
让她以为他只是在帮着秦王争位。那样许多的事情就都有了合理的缘由,他便无需时刻的在她面前做戏。
如今他与秦王已经走了这一步,就是那件往事不是真的,秦王也已经退不回来了。夺嫡之争,只可成不可败,只可进不可退。若那件往事是假,婠婠此刻的推断便就是真相,他与她之间亦算坦诚。若那件往事是真,他需要瞒住她的也不过就只有那么几件。
婠婠见他久久不言,便问道:“流言已出,是不是很麻烦?”
凤卿城笑道:“不麻烦。帮杨家平息此事就是。”
婠婠想了想,又问道:“杨韶一直没有怀疑过你?”
凤卿城道:“从前没有。如今怕是快了。”
“因为从前他并不知道襄和对你下过那么多次手。他知道的那些不多,又都有合理的缘由,所以才未曾生疑。”婠婠分析到此处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恒之一直留着襄和不去动她,不止是因为这个疑虑。事情一旦闹开,要应对的人和麻烦不知道要有多少,个个都会比杨韶聪明狡猾。”
凤卿城笑了笑,打开小几上的食盒,从里面取出一盅桃胶羹给她,道:“我会处理好,莫想太多。”
婠婠接了汤盅过来,默然一阵,说道:“恒之本不该动她的。恒之动她,是因为饮宴那日的事?”
凤卿城揉了揉她的额发,缓声说道:“眼下的局面也不妨什么。若是运气好许还能趁机乱一乱那两位的好棋。”
婠婠默了默,道:“若是我今日直接将折本呈进宫呢?”
凤卿城见她只是抱着汤盅不动,便伸手拿过汤匙来,舀了一勺羹喂进她口中,道:“你没有。”
婠婠咽下口中的汤羹,面上的郁色越发的浓起来,“任何事情都存在着万般的变化和可能。你算的如此仔细,终究还是横生了意外。而那个意外......是我带来的。”
东方宝的职责并不在大长公主府,甚至都不在那附近。是她拉了东方宝的徒弟誊抄那些消息,是因为她的缘故才带来了这些流言。
她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眸,“恒之,是我乱了你局。我险些害了你。”
凤卿城笑道:“这世上本就没有算无遗漏之事,我若只有一条路走,那我早已不在这世上。”他继续舀了勺羹喂入她口中,“我既敢动手,就有着应对各种状况的进退之路。况且我待你不坦诚在先,后果如何麻烦也都是我自寻的。婠婠又何须懊恼。”
婠婠扯了扯嘴角道:“我这样的身份位置......恒之没有万般防备已算是坦诚。”
凤卿城面上笑意深了几分。他伸手过去,拇指在她唇上轻轻的蹭过,抹去上面的一点汤汁,“婠婠就不怕我是在施美人计,拉你上船?”
婠婠思绪犹还停留在自责懊恼中,乍听他这样一句,脑筋还来不及转动,嘴巴里就已经飘出了一句,“你拉我上床比较容易。”
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什么话后,婠婠的脑袋里顿时只剩了一串的省略号。
她、她方才说了什么?
她在这种严肃的情境里说了些什么!
看着凤卿城那仿佛被按了暂停键的神情,婠婠垂下头来狠狠的闭了会儿眼。片刻后,她张开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抬起脸来便是一副佯装无事的模样。此刻凤卿城面上的神情亦是平静淡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之处。他见她抬起了头,便又喂了一勺汤羹给她。
婠婠很是不自然的吃下那勺汤羹,而后她自他手中拿了汤匙过来,说道:“我自己来。”
凤卿城道了声“好”,便将汤匙交给了她。婠婠此时并没有心思吃东西,她抱着汤盅闷了会儿头。耳边除了马车的辘辘之声再无其他。久不闻他出声,婠婠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却见他正瞧着她,眼眸之中满存着一抹很是可疑的笑意。
当尴尬无从化解,还有一种最简单的办法——当它不存在。
婠婠干咳两声,强行装作方才她那句话并不存在的样子,重新回答道:“我嫁予你,便已与你同在一条船上。”
凤卿城眼中那可疑笑意泛出来,明晃晃的毫无遮掩之意。他轻笑着道:“你嫁予我,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