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公子又笑起来,却是笑的有些疯狂之意,“你不知道云威暗部吧?那是凤夫人一手组起的利器,初初一试便就一举剿灭了契丹余孽。可惜迎来的却不是官家嘉奖而是更深的忌惮。
你真的以为你阿娘是殉情而死?她是不得不死,还要死的合情合理,死的不叫任何人猜疑。如此才能保住你!”
如梦公子站起身来,字字顿挫的继续道:“凤大将军死的不明白,凤夫人却是看的明白。她用她的死安了官家的心,她用她的命换来定北侯府的尊荣平安、换来你的安然。
那是万箭穿心、斩做肉泥啊,凤卿城!你如能够安心的享受这安逸荣华?你的良心如何能安!”
如梦公子的声调由渐次的激愤而上,而后忽然平缓了下来,“若你身上还有一丝血性,你当知道该如何做。”
曾经的猜测被人直接说出,曾从未怀疑过的事被抖出了一个真相。此刻凤卿城心中一片的骇浪惊涛,风云卷动。但他必须要冷静。他需要知道眼前的这个故人究竟是出自本心来同他说这些,还是身后另有一根线牵着。这些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也必须要继续的掩饰好,继续的按照一个废材纨绔应有的反应表演下去。
他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向着如梦公子说道:“反?然后你跟着我一起反。成了你就不再是罪奴之身,万一不成你也能落个痛快。——你若是我,你可会信这等天方夜谭的话,做那天方夜谭的事?”
如梦公子缓缓说道:“以秦王如今的势力,那如何就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
凤卿城嗤笑一声,视线落在了如梦公子的腿上,“不管你是疯了还是心毒,看在那道疤的情分上,爷不送你见官。你就好自为之,好好的做你的罪奴。”
说罢凤卿城抬脚便往门口走去。流觞忙跳起身来,一溜烟儿的跟上。
☆、第一百七十八章 那么接下来是要上演一番什么戏码
街巷之上的往来叫卖声中忽然扬起了一道年轻男子的嗓音,正气十足,言辞高昂,叫人难能忽略。
婠婠和苏珑动作整齐一致的离了座位,飞快的掠到了窗边来。只见街道正中立着一名蓝衫青年,腰杆笔直的胜似旗杆。他正被一名虬髯壮汉拉着。那壮汉满脸赔笑,青年不为所动,抑扬顿挫间数典故、引律令,一番话说的好似一篇锦绣文章。
壮汉的身上透着一股淡淡的血腥煞气,那是常年被杀戮浸染出来的气息。青年虽然腰杆笔直满脸正气,但却生的瘦削单薄,令人觉得此人莫说是缚鸡,就是连缚鸡崽之力都怕没有。
如此的一个壮汉在如此的一个青年面前伏低做小,实乃是一大怪事。很快的一层又一层的人围了上来,拢出了一片圆形的场地来。
其实要是能听懂蓝衫青年那篇晦涩精彩好似文章的话语,或者认识这两个人,那么也就不会觉得这场景有多么的奇怪了。
这青年名阮拙,字抱朴。是本朝最年轻的御史,也是最难缠的一位御史。之所以说他最难缠,是因为他的脑袋最像一块榆木疙瘩。压根就没有一个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意识。不管时局、不论事件大小、影响正负,但凡是与律令、道德相违他便要进谏书。还一定要谏出个公正的结果为止。便是官家也烦的几次想要撸掉他这御史之职。
那壮汉乃是南府铁骑军的一位将军,名为马展威。他久在南疆戍守,此次跟随苏珑进京,乍见了这汴梁城的繁华自然是要寻那南地没有的吃、寻那南地没有的喝、寻那南地没有的新鲜物事来开开眼。——比如这南地没有的男色之地。
这位马将军也是委屈的很,他并无那断袖分桃的癖好。他不过就只是单纯的好奇。进去看了一场歌舞喝了两壶酒,出来便被这位御史给捉了个正着。
马将军一人做事一人当,倒是不怕个什么。但他唯恐自己这行为连累到了自家上将军,只得拉着阮御史一箩筐一箩筐的说着好话。他是个粗人,打架杀人的花招都是简单好用的那么几个,嘴皮子上的好话更加是匮乏。一箩筐的好话里,其实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么两句。
此刻众人围拢,有几名识文断字的人夹在其间,他们快速简短的向身边的人翻译着阮御史的话。
纷纷的议论声中,阮御史是越发的意气风发,陈辞锦绣。马将军的一张黑脸是越发的红黑,窘迫的只想拔腿就走,又恐放走了这御史大人,叫他一番谏言上去连累了自家大将军,连累了南府军的名声。
苏珑听清了状况,当即便就一拍窗框纵身跳落到那阮御史的身前。一拱手道:“御史大人,我这属下是个粗人,言辞若有冒犯,苏珑在此替为告罪。”
婠婠见她下去就觉得有好戏要上演,于是她回到桌边拿了壶酒,打算倚着窗子边看边饮。
阮御史见面前忽然多了一人,那滔滔涌出的锦词妙语登时被骇了回去。生生的噎出了个嗝儿来。愣了一瞬后他迟缓的抬起头,望了望那扇大开的窗子,看清楚了那窗是属于南风馆的。
阮御史再次激愤了起来,比之刚刚撞到马将军更甚。
苏珑却是不等他开口便就拍住他的肩膀,说道:“来来来,我请你喝酒,给你赔罪。”
说着便就直接拉起阮御史飞身一跃,跳出人圈、踩上一旁的屋脊青瓦,几个纵身就消失了踪迹。空中只余那阮御史的惊呼之声和飞快变远的一道斥责。
“无礼!男女授受......”
婠婠走回到窗边来,看到的就只有那两道很快消失在重檐层瓦后的身影。她很是扫兴的喝了一口酒,探头往街道上瞅去。见那马将军愣了片刻,而后很快的跳出了人圈去。
围观的人看没了热闹瞧也开始四散的离开。
婠婠正准备缩回头来,便就见到两道熟悉的身影自南风馆的东门处走了出来。
南风馆有三道门,南面正门通着主楼,东门和北门则是后面那些院落的出入之口。主楼主要用以观舞听歌消遣玩乐,后面那些院落才是真正的寻欢地。
婠婠一口酒喷出来,将酒壶一丢迅速的翻身下去,拦住了那两道身影。
那些正在散去的好事者见又有人飞身下来,便又兴致勃勃的转回了脚步。待他们看清婠婠腰间的弯刀时,登时跑了个四散无踪。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眼睛尖胆子大的看清楚了婠婠拦住的那个是谁。
那是定北侯啊!
目测着没有高手打架池鱼遭殃的危险,这些人便都远远的躲在安全处,伸头探脑的往这边窥视。心中的激动如同热油锅里被下了冰块,如同海面之上平起了飓风。
见过男人来这里捉自家女人的,也见过女人来这里闹自家男人的。那捉法、闹法有高雅委婉,有粗陋简单,却是加到一起也没有今日的新鲜。
夫妻俩居然一同到了这种地方。
这究竟是那夜叉凶神得了消息特意蹲守在此,为要捉拿那纨绔恶霸?还是那纨绔恶霸气涌心头,带了小厮到此处来捉寻那夜叉凶神?
虽然从目前看起来,前者的可能性更要大。但是也有一种更大的可能,那便是总捕大人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能她来寻欢作乐,而不许可怜的定北侯踏足此地。
那么接下来是要上演一番什么戏码。是明总捕依然故我的暴捶定北侯一通,还是定北侯忽发神威镇住明总捕?
婠婠此刻却是什么也没想,只用她最快的速度堵在了凤卿城面前。
凤卿城警惕的一顿脚步,见到是她便就笑着唤道:“婠婠。”
婠婠要问的话在看清了他的面庞时便就顿了回去。她抬起手来在他眼睛一旁的肌肤之上轻轻的触碰了一下。
“恒之怎么了。为什么明明在笑,眼睛里却好像是......在哭?”
凤卿城没有答话,只静默的望着婠婠。
四周的街道上几乎没了人影,两旁馆肆中的嚣闹舞乐之声隔了门窗墙壁传出来,就好像是隔了一重世界般的恍惚朦胧。秋日正午的日头还很是有些威力,洒在人的身上暖而微炙。
凤卿城忽然伸出手臂来拥住了婠婠。那力道叫她几乎难以呼吸。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默默的拥抱回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坑货柳如风
好一阵后凤卿城才放开她,抚了抚她的头发道:“我没事。只不过是见了一个故人,心中有些难过。”
婠婠一怔,用手指了指南风馆的东门,很有些悚然的道:“故人?”
凤卿城点头道:“前北府军统领王同松的独子。”
婠婠依稀的想起许久之前看过的卷宗。她的公爹、前任定北侯凤渊凤大将军之所以会战死,皆都是因为当年的北府军统领王将军延误了军情。当时官家大怒,没有以军法处置那王将军而是判了车裂之刑。王家通府上下无论男女,但凡成年的皆判斩刑,未成年的则发卖为官奴。
婠婠揣测许是那王将军的独子是凤卿城小时候极好的一个伙伴,有着那样一层的缘故,人又沦入到这种地方,想来他心中的滋味复杂难言。
她的手落在他的眉眼处轻轻的抚了抚,柔缓着声音道:“我陪你一会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