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卿城倒是没怎么注意她的神情。他倚回到柔软清凉的香靠枕上,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掌心。马车行驶了一段路,他忽似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那个柳芙萝已经送进了大长公主府,顺利的很。”
婠婠的心思全在怎么吃下这些云片糕之上,对于这件事并没有过多的分心,只是“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这时辰街道上行人正多,马车行驶的速度也就缓慢了许多。等终于回到了定北侯府时,那一包云片糕已被婠婠全部的填下了肚子。
她实在是吃的饱撑了,暮食便就只是坐着陪凤卿城,连筷子都没碰。
凤卿城吃了几口,见她反常的没动筷子,便问道:“怎么不吃?”
婠婠如实道:“太撑了。”
凤卿城知道她的食量不该只有一包云片糕那么少,略一停顿便笑起来,唤过金莺来去备消食茶。
婠婠看着他那笑容,总疑心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上值时间吃吃喝喝什么的,这略丢脸啊,这十分的折天门的形象啊。
婠婠轻咳两声,道:“恒之,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凤卿城抬起脸来看向她,未曾说什么,却是满脸都写着:你放心、我明白、我很上道!
这、这果然是猜到了原因了。
婠婠正略觉的尴尬,便见金莺端着只青竹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不止放着一壶消食茶,还放了一封贴了封纸的信。
金莺将那厚厚的信封交给婠婠,一面倒消食茶一面道:“夫人,下午时候那位方小哥来过,说是专程来送信给夫人的。夫人不在,唐大娘代为收了信。”
婠婠拿了信封来,见封口处的封条之上打了金十三的私印。除此之外信封之上还密密匝匝的扎了许多细小的洞,若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金莺将小消食茶摆到婠婠手边,继续说道:“唐大娘说江湖上爱使诈的人太多,防人之心不可无。将这信仔细的验了有无毒物,才敢拿来给夫人看。”
所以这是拿银针密密的扎过了一遍。
婠婠看着信封上那细小且细密的针孔,不由默默的忍住了实话,只道:“转告唐大娘,辛苦她了。”
金莺应声退了下去。
婠婠撕开信封,却见到里面还放着两个小信封。她先拿起其中一封,取出了里面的信笺展开。从金十三的用词遣句到那每一笔的书写无不透露出一股打了鸡血般的激情。
他用这打鸡血似得激情勾勒出了一副蓝图,一副遍布江湖人足迹的圈钱蓝图,一副散发着金钱异香的蓝图。直看的婠婠也好似打了鸡血一般,只恨不得立刻插双翅膀,马上将这蓝图铺展开来。
婠婠灌了一大口消食茶,略略的抑制了下冲动,然后又拆开了第二封信。这封信的字迹却与方才那封截然的不同,笔画微瘦而甚具骨力。这字迹婠婠从前见过,这是林砚的字。
展平了信笺读下去,果然是林砚写来的。他所述说的内容就要丰富许多,先是请安问候,然后简述了华山之上正在进行的一切事宜,然后便是金十三信上所说的那些。相较于金十三的激情满满,林砚的表述非常的平实,且计算了初期的投入和收益,又针对此事粗略的提了几点主要的难办之处和解决之法。最后请示婠婠,是否要与金十三合伙去画那副蓝图。
这个才是重点。
婠婠耐心性子,将这封信的后半部分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便就起身离了饭桌,寻了纸笔到一旁写写划划起来。
凤卿城看了看面前那空下来的位置,又看了看她的侧影。——先前既不吃也不喝都要坐在这里陪自己用饭,怎么这会子有消食茶喝了,反倒是走到一边去了。
到底是何人来的书信?
凤卿城看了她片刻,最终是什么也没问,便就转回头来继续用饭。待他用罢了暮食,洗过手用过茶,婠婠依旧还是趴在那里写写划划着。
凤卿城拎起桌上的茶壶,将她喝到半碗的消食茶续满,端到她手边处。却是瞥见那铺撒了满桌的纸张上尽是计算的账目。
账目这东西,凤卿城不是没见过,却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样大的字来算账。她这十几页的东西,换个人来恐也就是一张纸的地方便尽能盛下。
这些字多是一笔而下,枯笔甚多,仿佛不到笔尖淌不下墨来便懒怠去蘸墨。
上元节时候,凤卿城曾经远远的见过婠婠的字。眼前这字迹与那时见得有些不同。上元节那晚,婠婠的字迹若脱缰之野马,似癫狂之游龙。那一笔而下的流畅,透漏着那么一股霸气。
而眼前这字,虽也是一笔而下却少了那种毫无拘束、癫狂随性,而多了些许的顿滞。仿佛心中有着什么难解之事般。
凤卿城留意了婠婠的神情,果然见她眉头紧蹙,便就问道:“婠婠可是有难事?”
婠婠叹了口气,道:“难倒是难不到,只是这一下就要将钱箱子全都掏空了去。”
凤卿城笑起来,“还当是什么难事,不过只是银钱罢了。需多少去支取就是,值得愁成这样。”
婠婠摇头道:“我是要给明家赚一份家业,府里的银子是万不能用的。我的银钱也还够,不止够还有剩。”说着婠婠将手底下那张字纸往凤卿城那边推了推,指着纸上的字道:“看,我还能剩下七十八文呐。”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本就该我养着你
七十八文。
凤卿城看着纸上那潦草到几乎不辨数目的字迹,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见婠婠透过目光来,便肃了表情一本正经的道:“七十八文,单买吃食可够寻常农户花上些日子。”
婠婠点点头,一脸的孺子可教,而后闷下头去计算起这七十八文,该要如何花用到下次发放薪俸时。
如今她吃穿皆不用愁,一应的用度又有份例。大不了这个月不打赏人,且叫金莺停了那些脂粉香露的制作。这七十八文就只买个零食,如此日子还是能够将就过的。
其实在这汴京城中,用一文钱可以买到些东西,比如一杯清茶,比如十颗蒸枣,比如两块饴糖......。这样她每天花三文就可以坚持上二十多天。
婠婠这里一心一意的计算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凤卿城转身走出了房门。很是过了一阵子,方才又回了来。
他一进门便直接走到婠婠面前来,交给了她两只荷包袋。婠婠打开了一看,见其中一只里放满了金叶子,另一只里则是放着一方印鉴。
那是属于昭武校尉的印鉴,却不是官用的那方而是用来领薪俸的那一方。
“七十八文可够寻常农户花销吃食,却难够婠婠的一盒糖钱。照着规矩,定北侯的薪俸是属府里的,但这个昭武校尉的薪俸却不需交予公中。六品散官的职,薪俸不多,不过好歹能够婠婠零花。
这些金叶子也不是府里的,都是我之前从升平他们几个那里赢来的。”
婠婠一手握着一只荷包袋,甚是有些呆愣,“恒之你这是要把这些都给我?”
凤卿城笑道:“自然。”
婠婠看了看手里的两样东西,又看了看凤卿城,“虽然我是很想要。但是这薪俸拿在手里,怎么就觉的有点烫手呢。”
这同上次一起逛街时他递来的钱袋子不同。一起逛街花用他的,和拿着他的银钱自去花用,这完完全全的就是两种事情。她两辈子加起来,再加那一段长长的鬼生,还没有这样拿过旁人的钱物。
凤卿城端了一盏清茶过来,很是好笑道:“如何会烫手?本就该我养着你的。”
婠婠愣的越发厉害。是了,她是他的妻。在这些古人的眼中,丈夫养着妻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一直是将她视作妻子的,无论她有没有得了他的心,他的人。他们有了婚约、成了亲,他便就将她视作了妻。
是不是她什么也不用做,她人就已经在成功的终点了呢?
飞快的,婠婠将这个才冒出头的念头给赶出了脑海。这怎么能算是终点!妻子和挚爱,那不是一回事。万一以后出现个真爱什么的,她岂不是要惨了。
他的心还是必须要拿到的,不止要拿还要尽快拿。天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个小妖精来。
拿到他的心这件事眼下这一时半刻是办不完的,写好回信这事却是可以。了却了这桩大事,也好能安心的去拿男神的心。
想到此处,婠婠立刻重新铺好了字纸,仍旧是一笔而下的连贯成书,下了五六次笔便就回好了金十三的信。折好了装进信封,又开始写回给林砚的信。
这一次因为有些想法和嘱托,婠婠下笔便就慎而重之,生怕哪个字写的叫对方辨认不出。
凤卿城喝了半盏茶,回头就见她这样一笔一划的写起字来。好奇之下问道:“这是写什么呢?”
婠婠头也不抬的道:“回给林砚的信。”
写罢了几条较为重要的事情,婠婠又道:“早便知道这个林砚有才华,却没想到他不止搭屋造园是个奇才,打理起这些事务来也很是有才干。”
说话间写罢了信函封装好,婠婠又拿起了林砚的那封来信浏览了一遍,越看越觉得此人思维缜密,布事周到,心中便就纳闷起来,“你说这么一个人,从前怎么就过得那样捉襟见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