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认真的听着,眼睛偶尔会瞥向榻上的王鼐。
段成梁还在说:“圣人听闻此事,亦觉得新奇,亲自上前观看。谁承想那只畜生只是受了轻伤,被人放下后,竟忽的跃了起来,方向直冲圣人——”
“啊~~”赵氏惊得一声轻呼,连忙抓住圣人的胳膊,“大郎,可曾伤到哪里?”
情急之下,她竟是叫出了旧日在宫中时的称呼。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圣人见了,心里淌过一股暖流。他就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他的阿姨,最看重、最关心的,还是他!
段成梁也被赵氏外露的情感打动了,眼眸中精光闪烁:难怪圣人这般抬举赵氏,不为别的,单是赵氏这份把圣人当成至亲骨肉的心意,就足够了。
“阿姨,我没事,您就放心吧。”圣人赶忙安抚道。
赵氏这才松了口气,发觉自己失态了,不好意思的松开手,顺势摸了摸鬓发。
段成梁故意装着没有看到,继续说道:“眼见猛虎要危及圣人,微臣以及众同僚们自是不敢耽搁,纷纷上前。就在臣等几欲制服猛虎的时候,王、王骠骑他、他——”
大喝一声“救驾”,从斜刺里冲了出来。
结果,让他这么一喊,原本已经被制服的猛虎竟忽的发起狂来,几次都险些挣开侍卫们的围攻。
就在一片混乱之中,王鼐杀入了战团。
一番虎啸人喊的乱战,最后以王鼐的惨叫作为终结。
“混乱之中,王、王骠骑被人踩翻在地,伤、伤了大腿根儿!”
说到最后,段成梁也似吃了苍蝇一般。
饶是段、王两家是通家之好,自家老子和王鼐是一个马勺里混饭吃的好兄弟,段成梁也有些责怪王鼐。
当时的情况又不是多么的危急,圣人早已被人护着远离了危险,你王鼐堂堂骠骑将军,作甚要抢侍卫的活儿?
关键是,你抢就抢吧,你把活儿干好了也行啊。
偏偏王鼐非但没能制服猛虎,反而给人添了乱,最后还被一起“救驾”的侍卫踩伤了。
这、这叫什么事儿?!
圣人被恶心得不行,一众参与救驾的侍卫也被恶心的够呛。
更恶心的是,他们还不能说什么。
毕竟王鼐本意是好的,而且还受了伤。
好吧,后者才是重点!
赵氏听完段成梁的讲述,额角突突直跳。
她伸手按了按,似乎才明白为何圣人一脸的便秘,以及段成梁满口的不忿。
王鼐,他、他真是——唉,赵氏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
就在这时,太医们已经给王鼐处理好了伤口。
领头的那位走了过来,先给圣人和赵氏见了礼,而后略带为难的说道:“王、王骠骑的伤并不十分严重,只是、只是——”
赵氏沉稳的说道,“只是什么?太医但讲无妨。”
太医咬了咬牙,左右看了看,故意压低声音道:“王骠骑被人伤到了大腿根,大腿腿骨断裂,私、私处也、也受了重创,以后恐再难有子嗣了。”
“啥?你说王骠骑伤了命根儿?”
段成梁险些惊掉了下巴,声音不由得大了几分。
王鼐刚刚转醒,感觉到下身和大腿根儿剧烈的疼痛,还不等他痛呼出声,便听到了这个噩耗。
他登时眼睛一翻,再次昏厥过去。
……
王鼐,太监了!
这个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般,飞速的在围场传播。
王家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人家,听了父亲的噩耗,王怀瑾和唐元贞面面相觑。
话说,王鼐这两年最热衷的就是在家里造人。而他最想要的就是再生个儿子,否则家里的几个姨娘又是怎么来的?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竟伤了命根子,这、这——
连唐元贞都要忍不住同情王鼐了!
但此刻,唐元贞却顾不得想这些,因为她总觉得王鼐受伤的事有蹊跷。
怎么就这么巧?
猛虎伤人,侍卫救驾,王鼐冲进去凑热闹。
最后,虎和人都没事儿,惟独王鼐被人踩伤了,受伤的地方还那么的让人难以启齿?
这其中定有猫腻!
第060章 绝望到底
唐元贞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寻了个机会,她试探着问赵氏——
“阿家,将军的事,我总觉得——”有问题啊。
赵氏抬手打断她的话,淡淡的说:“有些事,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左右。”
唐元贞皱眉,赵氏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王鼐受伤的事与她有关?
想到这里,唐元贞猛地警觉起来。
是了,赵氏深恨万氏、王鼐,乃至连整个王家都迁怒了。
而王家与她,早无半点瓜葛,唯一的亲生女儿也嫁出去了,王家人对她而言更是一群陌生人,且是面目可憎的陌生人。
赵氏想要报复万氏母子,报复王家,更在情理之中。
万氏母子如何,唐元贞根本不在乎。但王家不能倒,她的夫、她的子都姓王啊。
感觉到唐元贞的警惕,稍稍一想,赵氏便猜到了唐元贞的担心,她微微而笑,“放心吧,王家亦是我安身之所,我不会任由它倾覆。”
不会让王家倒台,却没有提王鼐!
唐元贞敏锐的抓住了重点,她放下心来的同时,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王鼐受伤,果然是赵氏的手笔。
一想到王鼐最大的心愿,以及他现在“太监”的事实,唐元贞望向赵氏的时候,不由得心生胆寒。
赵氏,够狠啊!
这才是最高境界的报复吧,明知道你最渴望的是什么,却在你以为要得到的时候彻底将它毁灭!
……
王鼐醒了,人却变得异常沉默,整个人都弥漫着绝望的颓废,仿佛被霜打了的茄子,了无生机。
饶是圣人暗暗恶心王鼐的行事,见他这般,也忍不住心生怜悯。
轻咳了一声,圣人将王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沉声道:“王卿家救驾有功,不知王卿家有何心愿,朕定会酌情安置。”
心愿?什么心愿?
王鼐宛若迟暮的老人,双眼空洞的望着圣人。
他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心愿?
伤了命根子,无法生育,岂不与太监无异?
哈哈,太监?!
他王鼐是什么人?身高七尺、腰带十围的赳赳伟男儿,如今却成了娘娘们们的太监?
变成太监已经够可怕了,而更可怕的是,满京城乃至满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这让他以后如何面对同袍,如何统御下属,如何领兵打仗?
要知道军中最崇尚强者,可、可他现在连个完整的男人都不算,以后又当如何在军中立足?!
完了,他王鼐彻底完了!
圣人感觉到王鼐周身散发的如死人般的气息,微微叹了口气,道:“王卿家不肯提要求,朕却不能寒了忠臣的心。其实王卿家的心事,朕能猜到几分,想必你很担心远在高昌的‘侄子’吧?”
王鼐猛地抬起头,对了,王怀恩!
他、他就是为了帮王怀恩才落得今日的下场!
好个该死的不孝子,若不是他不争气,自己哪会行此险招?
圣人仿佛没有看到王鼐眼底的血红,继续说道:“说起来,王怀恩他们也没有什么大错,都是热血儿郎,到了战场,自然想立功。虽然鲁莽了些,但本意是好的。这样吧,朕这就召王怀恩返京,好让你们一家团聚。”
返京?对,是该把这个小兔崽子弄回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王鼐咬着牙,暗藏恨意的点了点头。
将王鼐打发出去,圣人脸上那抹温和的笑消失了,他缓步走到御案后,盘膝坐下,抽出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人名。
王鼐的大名赫然排在首位,圣人拿起朱砂笔,轻轻在“王鼐”两个字上一划。
“王鼎残了,接下来就是霍顺了。希望霍顺是个聪明人哪!”
圣人的指甲在霍顺的名字下面掐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
西山围猎,因为王鼐的事,变得有些气氛诡异。
圣人似乎很不耐烦这种氛围,原本为期半个月的行猎,硬是被他压缩成了六天。
十月下旬,圣驾便返回了京城。
唐宓意犹未尽的跟李寿告别,将小矮马交给唐元贞给她选的马夫,爬上了回京的马车。
马车上,唐宓窝在唐元贞的怀里,略带担心的问:“阿娘,阿翁受伤了,阿祖会不会——”发疯?
万氏是个寡妇,王鼐是她最器重的长子,如今却变成了废人,万氏还不定怎么癫狂呢。
尤其是在爵位旁落,王鼐名下没有亲生子的情况下,万氏没准儿会将满腔的怒火转移到王怀瑾一家头上。
唐元贞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于这个聪慧到近乎妖孽的女儿,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或许,她应该像赵氏所说的那样,顺其自然。不刻意培养,却也不能少了正常的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