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迎儿摇摇头:“若有心,谁能尝得出味道如何。”说罢不愿再停留,“但叫我知道娘的病情。”
……
冯熙下午送了她们出门,便已经回去冯宅等候了,方才已经有侍卫来报了今日的事情,见文迎儿回来一脸颓然,便道:“我已问过侍卫,李氏所喝所吃也并不多,只一杯水、一块杏仁豆腐,我已命人查过,那豆腐并非现时所做,而是早上便备下切下的,若要在原先的豆腐汁水中加那麦麸磨成的粉进去,便得清早便早早下药,那店中经手人多,不止一人切用大块豆腐,不可能所有人都知道哪块要给李氏上去。且我问过,并未有人在店中吩咐不可动那豆腐哪部分。那么便只有百神水,那百神水是用荔枝、凌霄、茉莉、秋菊、龙井等十三种,并非他店中所说的百种,里头掺麦麸,不能掺太多,若多则麦麸味道扑鼻,掩盖不住,因此那一杯能有多少?大抵得上几天疹子,吐上几天便好。我已经请了御医前往,唐御医妙手回春,能生死人,你放心便是!”
文迎儿听他早已经运筹帷幄,终于能将心放了一放,“你说的可是真的?”
冯熙道:“千真万确。”
她仍旧哆嗦,“我要等大夫和御医说话。否则我今日不进去,就在这外面。我怕我又瞧见了谁,谁又会因为我身上沾满了血……”
文迎儿仰头看他,“还会有人因我而要被阴谋所害么?”
”
冯熙紧盯着她,眼看着她嘴唇发抖,便要回到原先那疯疯癫癫之状了。
他立时捏住她的下巴,捏得她有些疼,但他却狠狠道,“怕疼么?怕疼你就不要抖。抖什么?你不是要重新做赵顽顽么?原先的赵顽顽,冲动、莽撞、机敏、勇敢,会破口大骂,不畏权势,不惧将来,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后来的赵顽顽,被没入掖庭,便成了个软柿子,被人拿捏至死。我知你现在回不来原先那个你,但就要做后来那个你?你要是没胆量,就老老实实当这个冯夫人,在我背后躲藏好了,我替你走出脚印,你跟上便是。你要是想站在我前头去,就得提起你的胆量,做你原先的崇德帝姬赵顽顽罢!”
冯熙说完,将她扛起来回去,她仍旧默默地如头一日嫁过来一般,半夜走到地上去靠着墙根发呆。冯熙用被子裹着她,抱着她到了第二日。
翌日五更上,冯熙便急匆匆离开了。原本他说多在家中待几日的,却不知道为何没有待住。文迎儿似有所感,他是因为自己的失态而要做些什么。
御医特地过来告诉,李氏虽然症状未消,但亦无向坏处发展,让他们暂且宽心,那御医还会再去。所幸这文家是有惊无险,可李氏一日没好,文迎儿便一日觉得不安。
今日里绛绡带了衣料回来,是为给孔小环做寿衣的,要她穿着以前未穿过的锦绣风光下葬。两个人合力亲手而制,虽然一齐动手,心里都阴霾密布,谁也不说话。绛绡更是从昨日回来进门便一语不发,两个冷冰似的人在一块,令屋内越发冷清。
文迎儿一边为那寿衣上缝制金线云纹,一边思索近来所有的古怪。冯熙是说得对,她是得鼓起勇气做回赵顽顽了。躲得太好,藏得太稳,周围的保护太多,于她便永远是在冯熙背后让他挡风,令她越发怯懦。那些觊觎她的,得不到她,便要加害周围一切与她有关之人。若她再无所行动,他们便要变本加厉,害人无数了。
那衣裳她与绛绡缝制至深夜,仍有默契地不放下手。冯熙此夜亦没回来,她便更加变本加厉,趁夜点了灯,在灯下仔细缝。一针一脚,直到绛绡受不住地,趴在桌上,文迎儿又将她扶至自己床榻去睡。
绛绡一觉睡至早上,醒来时模糊看见文迎儿依然坐在桌前,立时过去,见她一双眼睛通红,血丝满布,便从她手里夺那衣裳,“娘子不要眼睛了?这一个人被夺了命,你也要被夺了眼,你是想让孔冯两家都不过了么?”
文迎儿继续缝,任绛绡怎么说也不理,到了最后,绛绡只得去净房抹一把眼泪,回来与她继续同缝。直到下午将所有花纹都缝上去了,她才站起身,嘱咐绛绡送过去孔宅,随后往院外走去。
这日儒风已经回来,却不进门,只守护门口。绛绡出入时,对他毫无反应,匆匆就走,所以这会儿看见文迎儿过来,便忍不住上前来问,“娘子,绛绡可好?”
“近来有个亲人过逝,有些不好。”
儒风明了,略略发呆。过得片刻才发觉文迎儿已经站在门口。冯熙走时已经下令,要他看住她不要出来,若非得出来便上马车遮蔽,一路护送,吃食不入。
“娘子还请回去,否则冯提举担忧,小的也不好过。”
“儒押班不要大惊小怪,我只不过在门口站上一站,透一透气。”
文迎儿四下望去,若有人想引她出来,她现在出来了,就该现身才是。不是给她一个字条,说“掖庭救我”么?
她初时不明白,可前日随文拂樱与李氏在首饰店内,看见了瑞福的字,才觉那字与那字条上的四字字体极为相似。虽不过是楷体,但一笔一划的勾勒,仍有瑞福她自己的特点。
她越发深想,越觉得她走入那个首饰店去,也不是什么随意的,而是早就有人盘旋好的。她们走了那许多个首饰店,该逛的也都逛遍了,偏偏那一个店里让文拂樱身上掉了火灯笼,又有如她母亲一般的石榴花色,还有瑞福的字迹?
这是明晃晃地在告诉她:“快出来罢,还不出来?再不出来,我还有别的办法让你出来。”
掖庭救我。
文迎儿思索,冯熙早已经知道这事了,但却不告诉她。她亦不是没猜测过会否与瑞福有关,但太子几能通天,又何必要她出手?
这“掖庭”二字,咂摸仔细,也就是要她入宫,入掖庭的意思。至于救谁,不过是个幌子。
文迎儿远远地望见对面茶楼二层上站着个人。那人面孔如此熟悉,有着忧愁的书生模样,一身秀丽,头戴小冠,凄凄清清地望着她。
荀子衣么。她的驸马?
荀子衣曾经数月前,就站在这茶楼上,看见冯熙那高头大马前坐着崇德大摇大摆地走过这街去。
他也曾将自己的马车停在这儿,看着她突然掀开帘子走上来,坐在他身边,透出一直以来他想问的淡淡脂粉和体香。
现如今,他的马车也正在这茶楼之下,准备接她去一个地方。
掖庭。
☆、离去
文迎儿告诉自己, 从现在起, 她要做回赵顽顽,她也不打算顶着一个假名字假身份活着了。
儒风道:“这里风冷,娘子到底要吹多久的风?”
赵顽顽从手上拿出一封信笺, “替我送至玉清神霄宫, 给徐柳灵徐侍宸。”
儒风警觉:“这是什么信?”
赵顽顽道:“信未封死,你打开看看。”
儒风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来看,见上面不过是寒暄问询, 火势之中可有受伤之类。
那徐柳灵在阁楼失火时大难未死,逃出生天,这是她已问过冯熙的。此人在门锁开时舍弃她独自求生, 因此知道他没死,她也没多过问。后来便将此事遗忘。
补衣之时她已经有计较,送信过去,聊表她这被舍弃之人的问候。
儒风派人立马送去, 随后赵顽顽道:“儒押班陪我去对面茶楼喝上一小口吧。我也口渴, 想尝着点新鲜味道。”
“让小的帮娘子买回来。”
赵顽顽皱了皱眉头,上下看他一眼, “你跟在冯提举身边这么久,又守护我有一段时日,应当知道我的身份吧?”
儒风立即低头抱拳答:“知道。”
赵顽顽摆回头来,“那你就是大胆,本位现在就要去对面坐着点一壶茶水几盘点心, 你再回答一次,可否?”
儒风自然知道帝姬尊贵,她拿身份来压,他若不是在这大庭广众地,便当即得跪下。此刻只好低头答:“小的知错!可!”
赵顽顽往对街走去。儒风顺手指挥一队人马跟上,赵顽顽怒目回头,“只是去对街吃茶,用得着这么多人都去么?在此等候有何不可?还是说,儒押班要亲自请所有弟兄与我一同进食?”
儒风见她和往常神情大不相同,没了往日和颜悦色、躲在冯熙或是绛绡身后的怯懦神情,这么性情大改,应该是和这些天的连续经历打击有关。
儒风只好继续答:“小的不敢,小的跟随便是。”他不再多说,心想自己的班队就在对面,有自己在酒楼之中,这般身手,小心谨慎,与之前跟着她一样,就不会出纰漏。
赵顽顽于是过街而去,他随即跟上,两人在茶楼中坐下来。荀子衣已经在楼下雅间中静候。
赵顽顽静静喝完半壶茶水,儒风滴水未进,紧盯着周遭动静。
正警觉间,突然桌子被掀翻,有三个彪形大汉从赵顽顽一侧桌下暗档中钻出来,推桌将儒风隔去好远,儒风与这三人迅速打斗起来。
而在此时,赵顽顽向茶楼之后走去。那荀子衣的马车已经从前头停靠过来,她已过去,马车上帘子掀开,一只手如奴仆一般虔诚恭敬地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