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家道:“瑞福大宗姬乃是店里常客,宗姬偶见这仕女图,甚是喜欢,便在上面提了这四字,然后那印也是瑞福大宗姬用自己的妆盒勾画出来的,店里便时时挂着。”
瑞福字写得也不错,因着都是官家子嗣,谁敢在这写字上不上心呢。
转眼,她又被一条蓝色的抹额吸引住。这蓝抹额上面逢着一朵小珍珠粒堆成的石榴花的纹样,与她的母亲崔妃给她所缝的那件珠子抹胸形状是一样的。
记忆中,好似大姐姐就特别喜欢石榴花,什么都缝成那样的花型。所居的阁中,亦种着白花花的一颗石榴树……
突然天上有什么晃眼,文迎儿回头一看,正看见天顶吊着的一灯笼掉下来,朝着文拂樱头上砸去。文拂樱还一脸喜悦地抱着“闹蛾”在同店家说话,文迎儿道:“闪开!”猛地一推她,
但这一推已经迟了,那灯笼倾斜,立即与里边的油烧着,点在灯外布包上,随后蹭地冒起火来,燃到了文拂樱的衣裳。
文拂樱尖叫着,用那“闹蛾”拍打自己,店家也立刻拿出了扫帚扑火,人群一乱,全都向外跑去。那店家大叫,只怕有人顺了东西出去,可里边已经烟雾缭绕起来。
文拂樱脚底踩到自己的长裙,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火终于扑灭了。
文迎儿赶忙扶起她,只见那闹蛾折了两只金蝶,文拂樱浑身上下也全都是灰,仍然在人前保持闺阁女子的气度,站起身来,将那闹蛾捧在手里说,与那店家说,“这个我便要了。”
文迎儿紧皱眉头:“你没受伤罢,这东西不是要紧的。”
文拂樱摇摇头,勉强笑说,“我身子没事,只烧了一片衣裳,隔间匹帛铺里买件现成的换上走就是了。”随后望一眼文迎儿,“这东西,是要紧的。”
李氏匆匆赶到,着急地道,“这有什么要紧的,这火是他家起的,还砸了你呢!你还买什么?那金蝶子都掉了两只了!”
文拂樱却已经付了钱,还嘱咐店家再帮她将金蝶镶嵌进去。
文迎儿却明白,文拂樱对自己的端容行止十分看重,一丁点都不能在人前露怯或被看轻。即便是方才,她也不会显出丝毫狼狈,一定从容处之,了了一笑,大度而为。这东西她一定要买了。
文迎儿仰头望去,文拂樱所站的位置,上方正好是二层楼阶可够到那天顶处。这灯真是自己掉的吗?若是她没有被那蓝抹额吸引开,会否砸的便是自己?
惊魂甫定,三人从那店中出来,文拂樱果然去隔壁换买衣裳了。过了片刻换得一件杏黄色的褙子,她在里面也重新梳了鬓发,款款地走出来。
文拂樱不忍叫她一个帝姬等着,一出来就扶着她道:“折腾了半天,走累了么?”
文迎儿客气:“倒还好。”
“娘呢?”
李氏没好气地说,“我能好么,你差点烧坏了,可还嫁人么?”
文拂樱跟她娘投一个撒娇的眼神,却仍然是持重的,笑说,“我嫁什么人,我自当一直陪着娘啊。”
李氏瞪一眼,“我还不知道你,你还有什么指望,劝也不停,让你一直等……”
话说到这里立即停了,文拂樱忙说,“咱们走去前边茶水那里坐一坐罢,喝点凉水吃个点心解解乏,再回去。”
李氏白她一眼,“那不是自然,出门上街哪有不吃东西的。”但突然又对上文迎儿的眼睛,立时软弱了许多,低声问:“那……还是迎儿决定罢,若不然咱们就立即回去,家里做也快的。”
文迎儿摇摇头,“无妨,就去罢。后头跟来的人也渴了。”
一行人进了前边不远的李百儿茶楼歇脚,坐下后,那李氏就点了几个点心和水,他家招牌写着一个“天香百神水”,李氏便问,“这水什么做的?”
那小二道,“百种花果酿的,加上龙井,”于是将酿壶拿出来给她闻了一闻,李氏道,那上些罢。随后点了几碟乳花、蜜饯子。
一行坐了两桌,穿常服跟过来的小厮侍卫一桌,她们三个一桌,都点着吃了喝了。那百种花果的水果然是味道极香,众人赞不绝口。
文迎儿顺着问文拂樱道:“大姐往后有什么打算?”
文拂樱:“你是想问我嫁人么,我大约过个几年,去道观当姑子罢。嫁人并没有什么意思。”
文迎儿对她与冯熙的事知道的不多,只听绛绡提起,原先的婚事定的是她与冯熙,她是因为自己的突然插足,才被改了这婚姻。这么说来,自己倒是破了旁人命运了。
李氏也叹说,“这孩子倔,看不上旁人,都不知有多少婆子给我递帖子了,你爹的那些同僚各个争先恐后地找人上门来,可这孩子却偏说再来便上……”
“娘!话休!”文拂樱头一次露出生气的表情,眉头狠蹙,李氏的“吊”字就没说出来。
文迎儿吐一口气,这又是一个为冯熙而情根深种的。
又坐一会儿,李氏称尿急,于是一众人忙上车去。文迎儿仍和文拂樱坐在一起,车在前头,李氏车在后头,结果过得半晌,李氏的车越了过去,那驾马的跟疯了似的跑在前,东倒西歪地险些撞了路人。
文迎儿听到声响,掀开帘子问:“前面那车夫怎么了?”
文拂樱莫名:“娘有这么急么?”
“不是娘有事罢?” 文迎儿突然想到甜枣饼,还有今天文拂樱发生的事,脸有些发白,
“她一向慢吞吞的,急也没见急成这样。”
回到文宅一下来,李氏跟前的妈妈突然急匆匆地冲出来,一看见她们就大哭一声,“大姐儿!我先去请大夫去!快去看看夫人罢!”
这妈妈真就哭了一声就不敢哭了,匆匆忙忙地坐上了马车让人开道。文迎儿立时心冷,正恍惚间,文拂樱已经冲了进去。
文迎儿摁着自己心跳,手越加发凉,走到堂屋内,见李氏起了满脸的红疹,在向着夜壶不停呕吐,呕个不止,手脚都在颤抖。
那孔小环的死状立即在她眼里重现一般,她猛地一抽。
文拂樱更是一脸慌张地为李氏拍背,神色死灰,一句话也不说,只李氏微弱地说,“不行了……我不行了……拂樱,我是真的老了。”
“娘别说了。”
那李氏大喘了几声,叫人都退出去,要同文拂樱说话。望见文迎儿,为了让她出去,竟然挣扎着撑起身子道:“还请行个方便……”
文迎儿浑身如蚁爬疮,恐惧非常,她走出屋子,那门立即被关上。又是夜里,她的思绪立时被拉回很久以前,在那个地方,身旁的婢女与内监,好像也是这样,一个一个地莫名抽搐、倒地,一个个地瞪着大眼睛最后望一望她,或者望着虚空中某一个点,蹬一蹬腿,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她的脑袋只觉天旋地转,这些记忆突然回来了!怎么会是此时?她是因为孔小环、文拂樱和李氏刺激了脑子,想到的这些可怕的东西,这是告诉她一模一样的事在重来一遍吗?
文迎儿想走,那门忽然开了,文拂樱眼中带泪地走出来,请她进去。
文迎儿走到李氏跟前,那李氏已经虚弱得不成样子,待外面门一关上,那李氏突然挣扎起上半身,顶着满脸的红疹,眼睛里渗出眼泪,给她扣头道:“贵女饶命!”
文迎儿扶她“您不必如此!”
李氏哽咽道:“我命苦,连带我女儿也命苦。眼下她爹已卷入案中,这文氏不知结局,我那儿子仍在军中,即便此时叫回,可能也赶不上我还活着……我文家一族,总算是帮衬冯家救贵女有功,若有亏待贵女的地方,还请贵女看在老身将死的份上,饶恕则个,一切都当是老身承担,这一家老小,请贵女看在咱们这救命恩德上面,帮衬帮衬……”
文迎儿仰头:“我并非有这么大能耐,请您好好看顾自己身体。”
她已经无话可说。李氏知道得太少,眼下在求她救命,求她开恩,将一切罪魁也都当做是因她而带来的。
不过,何尝不是?那些人知晓她的身份,正在一一荼毒她周围之人,便是要击碎她的心智。她不能垮……她该如何?
此时文拂樱急急开门:“大夫来了!”那大夫正是文宅的傅大夫,曾还给文迎儿把过脉。傅大夫立即坐下为李氏诊脉,越是诊,脸色越是凝重。文迎儿的头昏昏沉沉,跨步而出。
文拂樱过了片刻出来,对她一个万福,脸色沉重,道:“二妹……还是先回去罢,此处人多也用不上,更不能让贵女在此寒酸,娘的病症一有消息,立即报到冯宅去。”
“大夫可说是什么问题?”
“便是今日的吃食。说来也奇,我娘亲虽然是西北之人,却是一点麦麸不能沾,从来只吃谷乳豆之类,曾误食一次,就浑身起了疹子,也是如此吐了多日,险些挺不过来。今日我是不是没注意,午饭那一顿让娘给误食了……”她脸上懊悔,低头瞧地,手握紧了拳头。
文迎儿道,“大姐不要自责。家中如此注意,不会是因为你。今日我们在外饮食,定是那里被人做了手脚。”
“可那茶楼上的点心和果水,一样都不沾麦麸啊。我娘平日也在外饮食,只稍加注意,从未出过这事,怎么可能偏偏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