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要保持距离。
他为什么,就控制不住自己呢?
傅行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中愁闷。
天光覆在他的身上,在地面上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影,踽踽落寞。
也不知出神多久,他终是挪动了步子,转身往北苑返去。
现下这个时候,容不得他在这些事上分神。
他要汇聚神思,去应对眼前的这一场大仗。
萧家未除,他便休憩不得。
想到这里,傅行勋终是眉头微蹙,冷凝了眼神,复成沉肃之态。
接下来的日子,他都是早出晚归,尽量与阮幼梨错开。
但不知是真的错开了,还是她不愿来寻他。
整整四五日,两人都未见过半次。
如此,也好。
傅行勋拿起案前案卷,垂眸细看。
案卷上,将黎明坤这几年里和突厥的往来,记录得一清二楚,纵然黎明坤想抵赖,也脱不开罪了。
黎明坤,必死无疑。
既是整理好了所有,翌日朝堂上,傅行勋便向圣人启奏,呈上了黎明坤的那些罪证。
“陛下,这是臣近日调查所得。”
依旧是梁衡接过,为圣人送去。
圣人居于高台之上,神色看不分明。
可哪怕遥隔甚远,殿中的诸位大臣也能感受到圣人那沉抑的怒意。
因为圣人的沉寂愠怒,殿内无人敢出声,一片沉寂。
一时间,落针可闻,压抑得连呼吸都困顿。
终于,圣人在大恼之后,终是发声。
他将那一沓宗卷狠狠掷在地上,喝道:“呵,黎明坤还真是我大齐的好将士啊!戍守这么几年里,竟是背着朕,做了这么多好事!不仅与那突厥蛮夷私下交易来往,还相交甚密!看来,那令牌也确是出自他的府中了!”
圣人怒火攻心,竟是气得浑身轻颤。
满朝文武,皆为帝王之威折服,不敢妄议。
圣人见无人敢言,直接点名了。
“萧丞相。”他不急不缓地出声,唤道,“朕一直都知,你与黎明坤交好,那朕问你,这段时日,你就没有察觉任何的异常?”
萧廷辉闻声,忙诚惶诚恐地出列,拜倒在地。
“臣无能,望陛下责罚。”
萧廷辉到底是圣人的恩师,圣人也只是一时气恼,才会将矛头指向他。
此刻定下心来,圣人也消气了不少。
他坐回龙椅上,扬声道:“萧丞相,平身罢。”
萧廷辉起身之后,瞥了一侧的傅行勋一眼,眼带恨意。
傅行勋自然也有所察觉,满不在乎地侧眸,与他相视,而后,勾了唇角,笑得挑衅又笃定。
这一次,他势在必得。
但萧廷辉就算是再对黎明坤如何失望,也不愿就这般轻易将他放弃。
再怎样,黎明坤也是手握重兵的大将,舍了他,无疑是被斩去了一臂。
所以萧廷辉犹疑了半晌,到底出列,为不在场的黎明坤说了一句情:“陛下,此时尚有疑点,可不能轻易断定啊!”
圣人为他的话一愣:“证据确凿,又哪儿来的疑点?”
“黎柱国先前曾言,他在回京路上遭劫匪抢夺,遗失了不少重要物什,其中,便有那一枚不知是否为真的令牌。而那幕后之人就借这令牌之事,将刺杀延平王的罪名扣到了他的身上,尽管陛下明察,没让他背上黑锅,但那令牌,却惹出了另外的一场风波。”萧廷辉说着,便侧首看向傅行勋,又缓缓道,“萧某就想问武毅侯一句,这些‘罪证 ’牵扯年代甚远,你是怎么在这短短几日的时间里,将这些悉数找出的?”
圣人仔细听着,心中也生了疑。
他手上的这些信函,连五年之前的都有。
就算傅行勋的能力再强,也不至于,到这种神速的地步罢。
可傅行勋却没有被戳破的半分慌乱。
他坦然出列,俯身作礼,不卑不亢地出声:“回陛下,其实这些,也是臣偶然所得。”
“哦?”闻言,圣人的心中是愈发不解。
“也是因为前些日子的劫匪之事,臣才有所察觉的。在丢失物什后,黎柱国并未大张旗鼓地找,反倒是派人暗中查寻。常人在丢失物件后,往往是搞得阵势浩荡,而黎柱国的这般行为,就是证明了这其中的异常。臣生了疑虑,便让人暗中窥视他们的情况,由此顺藤摸瓜,臣才误打误撞地得了这些。”顿了顿,他勾了勾唇角,笑意笃信,“若陛下仍是不信,那,臣可将柱国府中的那人带上来,让他作证。”
圣人轻轻颔首:“带上来罢。”
不多时,那粗布衣衫的人,便被宫中禁卫夹带,踏入了大殿之内。
初见圣威,那人难免惶恐,匍匐地面,身子微颤。
“朕问你,你是谁的人?”圣人问他。
他答:“回陛下,草、草民乃是黎柱国府上的一名侍卫。”
“有何证明?”
他便递出了黎府的信件。
“除此之外,草民还与柱国府中的众多将士相识,若陛下还不信,可派人询问。”
由此,圣人才又信了几分。
那人退下之后,圣人又转眼看向傅行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傅行勋微微躬身,道:“柱国遭遇劫匪的那一日,延平王和家妹正巧遇见,劫匪慌乱逃脱时,从黎家车队上劫来的物什,竟是不甚落在了他们的车上。想必,那夜到延平王府中的,也绝非是……什么有心之人罢。”
“延平王。”听到此处,圣人不由发声,“可有此事?”
李成衍应道:“确实如此。”
一时间,圣人陷入了沉默,不知是愠怒所致,还是在沉思这其间的种种。
终于,他做出了决断。
“黎明坤到底也是重臣,这件事的断定,还是有待商榷。这样罢,让大理寺和刑部也参与其中,落实调查!”
“等事情水落石出,再做决断。”
话音落下,圣人也不再停留,起身走开。
唯有梁衡的一声响彻大殿:
“退朝——”
就如此,暂歇今日之事。
第56章 三娘
刑部这边, 是站在延平王这边的人。
且大理寺那边的一个大臣,明面上却是萧廷辉的手下,但根底也是他们的人。
如此,他们更是胜券在握。
商议之时,傅行勋和阮毅光密会了一次。
长安城内的酒楼里, 人来人往, 鱼龙混杂。
傅行勋着了便装,负手身后,踱步上了雅间。
隔着那一面檀木浮雕屏风, 傅行勋姿态娴雅地为自己沏了一盏茶。
潺潺的流水声与他的声音一道响起, 显了几分悠远。
“这世上没有万全之事, 所以,还望你能小心, 护住自己。”
里边的人没有答话。
但傅行勋也没再言语,只伸手端起那茶盏, 浅酌了一口。
待那瓷白的茶盏再次放回漆黑梨木的桌案时, 傅行勋也落落起身, 隔着那屏风一揖。
直至他行了很远,才有一道声音穿透屏风,徐徐传出:“多谢。”
然而傅行勋却已然听不见了。
他提起衣摆, 从那阶梯上徐徐步下。
在他的脚步将将停在酒楼底层时, 却猛然顿住。
他微眯了眼眸, 穿破这往来人影, 望向了门口处, 那好似俪影并肩的二人。
一时间,他的心就像是沉入了深渊,冰寒彻骨。
那两人也发觉了他的存在,向他看来。
起先,阮幼梨亦是未察的,仍旧与身旁的李成衍言笑晏晏。
可突然间,李成衍沉寂了话音,只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
阮幼梨不解,也缓缓抬眼,顺他所见的方向徐徐看去。
在对上那一双黑曜石沉黑的眼眸时,阮幼梨不由得眨了眨眼,心底一阵发虚。
而她的身体也做出了极为怪异的反应。
她竟是悄悄挪了脚下步子,与李成衍拉开了半分距离。
傅行勋将她的种种尽收眼底,眉尾微抬。
呵,还想掩饰什么?
他紧抿了唇线,阔步向他们行去,身后的衣袂翩飞而起,似带了凌厉的风。
“元策兄,”待他行到跟前,李成衍不由得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笑唤,“怎的这么巧,在这里与你撞上了?”
傅行勋挑了眉峰,虽是勾唇笑了,可音色里却染了几分清冷:“我还想……问你们呢。”
说着,他便侧眸看向了一侧的阮幼梨。
阮幼梨被他看得一阵发虚,连连摆手:“我……我就和阿衍出来玩而已,没做坏事的!”
听了她的这般解释,傅行勋不由得紧抿了薄唇。
坏事?那好事是什么?
在心底想着无数种可能,傅行勋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而垂在身侧的手,也逐渐紧握成拳,骨节处微微发白。
李成衍察觉了他的异常,亦出了声:“元策兄,你这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登时将傅行勋的神思拉回。
他愣了愣,转首看向身前的男子。
俊颜朗目,少年意气。
更重要的是,他将是傅清沅未来的夫君,也必须是。
傅行勋的手指,又是缓缓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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