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说起话来却老练得很,一副虎头虎脑的样子,与昨日佯装出来的怯懦模样判若两人。
秦雨缨看得既好气又好笑:“你知不知杀他的人有权有势,以你一人之力,想报仇难如登天?”
福来哼了一声:“那又如何?木爷爷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不管是谁下的手,我都一定不会放过他!”
“谁杀的他,你可有头绪?”秦雨缨问。
福来被问结了舌:“我……”
“你木爷爷死之前与什么人有接触,你可清楚?”秦雨缨接而问。
福来低头抠着塞满了泥沙的指甲,也不知是不想答,还是答不上来。
“你什么都不知道,谈何报仇?”秦雨缨再次道。
“难不成你又知道什么?”福来抬起头,反唇相讥,似乎有些恼了。
秦雨缨却并不恼:“我的确不知情,但查清事情的真相,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你为何要帮我?”福来皱眉。
他深知眼前这个王妃娘娘所言非虚,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忌惮。
一旁的冬儿也是有些不耐——这小小的一个人,怎么这般能问?
“你可知那牧家别苑,是王妃外祖母的旧宅?如今竟有人敢在宅中杀人放火,王妃娘娘岂会无动于衷?”冬儿道。
实则,就连秦雨缨一时也没想到这种说辞。
不过对冬儿来说,这不是说辞,而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光天化日之下在牧家行凶,显然是犯了王妃娘娘的忌讳,当然得揪出凶手,严惩不贷……
福来又被带回了七王府,这次与上回不同,他完完全全是出于自愿。
秦雨缨疑惑他先前是如何跑出去的,可不管怎么问,他都闭口不说,直到有丫鬟在墙外头发现了异样,才终于真相大白——短短一夜的功夫,他竟偷偷在茅厕后头挖了个通往外头的地洞……
茅厕紧挨着府墙,那叫一个臭,平日里别说暗卫了,就连府里的下人都不会在那附近逗留。
冬儿恍然大悟:“难道臭小子总嚷嚷肚子疼,在茅厕一蹲就是大半天,原来打的是这种鬼主意!”
那洞不大不小,福来能从洞里出去,雪狐自然也能……
秦雨缨派人在荒郊找了整整一日,依旧没有雪狐的消息,府中知情者皆忧心忡忡,却有一人过得很是惬意,那人就是福来。
自打木爷爷过世,他便只能和几个老乞丐争抢那些大户人家扔出来的冷饭冷菜,前几日还吃到了一条硬得咯牙的腊鱼,和几块馊了的豆腐,拉了整整一日的肚子……
可如今不同了,不仅有吃有喝、有厚实衣裳穿,西厢住着的那个竹箐姐姐,还答应教他功夫。
学了功夫,以后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街上那些野狗若还敢追着他咬,他一定看见一只打死一只,看见两只打死一双……
用过晚膳,竹箐在湖边坐着,兀自出神。
福来远远瞧见了她,立马跑了过去,抬头瞥了一眼她身边的杜青,好奇地问:“竹箐姐姐,你那七王妃的什么人,为何她总叫人守着你?”
竹箐被问得愣了一下,仇人二字到了嘴边,却未说出口。
原因无二,哪有仇人会一而再再而三救自己的性命?
那些救命之恩,或许唯有来世再报了……
福来小脑瓜子里好奇的事多了去了,没在这一问题上过多纠结,又问道:“竹箐姐姐,你会的是什么武功,能使几招让我瞧瞧吗?”
武功?
杜青听得狐疑,王妃不是已废去了她的功夫吗?难道……此人还留了一手?
竹箐弯身捡了一颗石子,瞄准了数十步开外的一棵老槐树,转目朝福来道:“看好了。”
老槐树上系了一根小小的红绸带,正在风中飘飘荡荡。
传闻槐树阴气重,不宜种在家宅之中。
当初建这七王府时,此树就已长在这里了,见其枝繁叶茂,陆泓琛便没叫人挥刀砍去,之所以系上红绸带,是为了讨个吉利。
石子从竹箐手中“嗖”地飞了出去,正中那绸带。
福来一溜烟跑过去瞧,见绸带上多了一个拇指粗细的小孔,立刻眉开眼笑地拍手叫好:“竹箐姐姐,你真厉害!”
杜青却看得分明,这点力气、这点准头,与她之前的身手相去甚远,一时半会儿倒还用不着提防什么……
竹箐与福来这一大一小很是投缘,很快就混熟了。
这日冬儿出府买胭脂,福来在府里闷得慌,便也要跟去玩儿。
临走前,还特地问了竹箐是否要带些东西回来。
“我记得街头有个姓李的卖货郎,他做的糖豆最是好吃,不如你帮我买个几两,余下的钱你自己也买些零嘴。”竹箐递过几两散碎银子。
福来接过银两,喜滋滋地去了,不出半个时辰就带回了满满一布袋糖豆。
糖豆晶莹剔透的,有红有绿,捏一把在手里甚是好看。
福来眼尖,瞧见其中一颗非红非绿,而是紫的。
正待细看,已被竹箐一股脑全拿了过去:“这糖豆,你没偷吃吧?”
福来摇起了头:“当然没有,冬儿姐姐昨日告诉我,偷了东西,个子就长不高了,我才不想当个矮子!”
“那就好……”竹箐轻轻舒了口气。
与此同时,冬儿匆匆来到了秦雨缨房中,递给一个精致的小盒:“王妃娘娘,街上新开了一家蔺记点心铺,您尝尝他们这糕点!”
打开盒子,里头是搭成井字小塔的豌豆黄。
雪狐走丢,秦雨缨本无心吃这些,见冬儿一脸认真,便拿起尝了一口。
这豌豆黄入口即化,那叫一个沁人心脾。
她点点头:“着实不错。”
若小胖狐也在,定是极喜欢吃这些……
这么一想,她不由有些恍神。
冬儿哭丧着脸,打断了她的思绪:“王妃娘娘您有所不知,那蔺记可不得了,不止豌豆黄做得格外好吃,驴打滚、山楂糕也是喷香扑鼻、甜而不腻,一下子就将糕点铺子的生意全给抢走了……”
如今已是深冬,河里哪还有什么虾?
故而,麻辣小龙虾早已断了货。
没了招牌小吃,铺子里的老式点心极少有人问津,堆积成小山,眼看就要快发霉了,倒是新开的蔺记生意一日好过一日……
冬儿见了,心里那叫一个焦灼。
第一百零三章 表兄
“做生意当然有赚有赔,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秦雨缨倒是淡定。
只是她没想到,她没打算理会那蔺记,那蔺记的人,居然主动找上了门。
这日下午,小厮忽来禀告:“王妃娘娘,有位公子说是您的表兄,送来了许多点心。”
表兄?
大舅牧伯宏膝下只有女儿,并无儿子,二舅牧仲奕则尚未婚娶,她何来的表兄?
秦雨缨正听得诧异,那小厮又补充了一句:“那人说,他叫蔺长冬。”
那人姓蔺?
这一姓氏并不常见,秦雨缨想了想,让小厮将人带了进来。
那蔺长冬一身玄色长衫,长得温润如玉,手里还挥着把泼墨折扇,瞧着一点也不像个生意人。
一见秦雨缨,他就牵着唇角笑开了:“表妹,许久未见,听说你已是七王妃了?”
“许久未见?”秦雨缨柳眉微挑,“我何时见过你?”
“当然是小时候了,那时你还是个鼻涕虫,由表姑的丫鬟带着,在院子里玩泥巴,玩得满身都是,”蔺长冬眉飞色舞地说着,扇子在手里一晃一晃,“那个丫鬟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东荷。”
母亲身边,的确有过一个叫东荷的丫鬟。
只是秦雨缨并不记得,自己何时玩过什么泥巴。
她看了看那蔺长冬,问:“大冷天的挥着扇子,你不冷吗?”
蔺长冬收起那折扇放入袖中,道:“表妹果真是个直白人,表哥我只是担心满身铜臭味地来见你,你那家丁不肯放我进来,故而才随便拿了把扇子装一装斯文。”
秦雨缨听得玩味,若说直白,这人与自己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是我姨母的儿子?”她问。
蔺长冬闻言一笑:“表妹又在同我开玩笑了,你只有两个舅舅,哪有什么姨母?”
这么一试,竟没能套出他的话来。
秦雨缨眯了眯一双清澈的眸子:“那……你是大舅母家的亲戚?”
“非也非也……”蔺长冬摇了摇头,“我是你外祖母仲弟的长孙。”
“外祖母姓贺,你若是她仲弟的长孙,怎会姓蔺?”秦雨缨戳穿他。
“表妹有所不知,我祖父年轻时看上了一个南疆女子,也就是我祖母,后来他做了上门女婿,连带着我爹与我也随了母姓。”蔺长冬一本正经地解释。
他的确有南疆口音,见秦雨缨似乎仍旧不信,不急不缓地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上道:“我先前去了辽城一趟,祖姑母得知我要来京城,便让我将这封家书带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