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皇宫时,我的头还昏昏沉沉的,身上僵硬得几乎没办法走路。眼前不时晃过宁辰含着一口酒送进拓跋珪口中的情景,真让我觉得恶心。偷偷见面那一晚说过的话,每一句我都清晰地记得,他是在套问我的话,向我拐弯抹角地打听大燕军队的行进路线,可我竟然傻到全都告诉了他。害死大燕十万儿郎的人……是我!
我跌跌撞撞地走进正殿,想看看祖父和父王回来了没有。可正殿内一片苍白,像刚刚下过一场大雪,阿娘和哥哥都穿着素白的衣裳,跪在地上哀哀哭泣。直到看见正前方的几个字,大燕成武皇帝,我才猛地意识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是我的祖父,最疼我、最爱我的祖父……
眼前像飘起无数雪花,我发疯一样向前扑去,祖父不会死的,他还没有把我嫁给一个可以放心的人,一定不会死的!我的手眼看就要触到盖在祖父身上的素绢,斜向里伸出一只手来,拦住了我。哥哥面色阴郁地站在我面前,语气冷得让我发抖:“别用你刚碰过拓跋氏男人的手,碰大燕最英雄的皇帝。”
“我,我没有……”哥哥一定误会了我,以为我偷偷去看拓跋珪了。见到魏王真容以前,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拓跋珪。
哥哥冷笑着,看都不看我一眼:“你敢说你不是从拓跋珪那里回来么?慕容家怎么会养出你这样吃里扒外的女儿?你知道么,祖父回来时,左胸上中了一箭,血都快要流干了,却硬撑着不肯咽气,喉咙里已经发不出声音,却还一直不停地动着嘴唇,叫着燕燕……燕燕……医官说箭头拔出来,人也就不行了,祖父硬是不准人拔箭,等着要看你最后一眼,足足等了四天……”
我呆住,想象不出笑起来震得我耳朵嗡嗡响的祖父,忍着胸口上的剧痛躺在床上,该是什么样子。可他竟然就那么一直等了四天,四天……最后还没能等到我……
“让我看祖父最后一眼吧,求你……”我说话的声音,小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
“祖父想看你最后一眼的时候,他能求谁?”哥哥命人架住我,不准我靠近祖父的灵柩,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求救似的看着阿娘,她也只是摇头,父王也受了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她的情形并不比我好多少。
一夜之间,我什么都没有了,疼我爱我的人,全都离我而去。我不再可怜宁辰了,反倒有点羡慕她,因为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所以也不用担心会失去,只要得到一点点,就会觉得很欢喜。她一直都喜欢拓跋珪,现在终于能嫁给他,应该算是心愿得偿了。
大燕只剩下一些老弱残兵,可就算是这样,雄心勃勃的魏王还是不肯放过我们。谁都知道这是为什么,慕容氏一直是鲜卑人中的王,只有彻底把这个宗主踩在脚下,拓跋氏才能真正建国称王。区区一个“魏王”的头衔,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要像我的祖父一样,登基称“皇帝”。
魏军围住了大燕的都城龙城,却并不急着进攻。城里的粮食渐渐不够了,小月告诉我,街上已经开始有人家卖自己的儿女。我还不明白,这种时候一粒米比金珠子还贵,哪里还会有人家肯买奴仆?小月支支吾吾地说,不是卖去大户人家做奴仆,是这些人饿得受不了,又不忍心吃自己的孩子……
我只觉得脑中“嗡”一声响,从前听汉学先生讲过的“易子而食”,竟然真的发生了,而且就活生生地发生在大燕都城里。
魏王给哥哥送来国书,答应只要把我嫁给他,魏兵立刻就可以后撤十里,还可以送上军粮赈济城中的饥民。服侍哥哥的侍女姐姐告诉我,一向文雅的哥哥,当场脸色铁青,只怒喝了一句:“让他做梦做到死,也别想得到我妹妹!”
哥哥没有把我送出去,只穿上铠甲,日夜不歇地跟士兵一起守在城楼上。皇宫变得死寂空旷,宫女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都是些无处可去的女奴,或是刚刚失去了亲人的大燕女儿。
我帮不上任何忙,只能陪着阿娘照顾父王。他的性命已经没有大碍,可是身子却不行了,再没有可能拉弓骑马。我心里难过,眼睛又有些发热,从阿娘手里接过装着药渣的小罐,端出寝宫。
迎面恰好有宫女走过来,殷勤地从我手中接过陶罐,又递上一碗牛乳酪给我。皇宫里的宫女,有不少是征战时得来的女奴,她们在大燕生活得久了,衣食习惯便也跟大燕人一样。
我的确有些饿了,一碗牛乳酪很快喝下肚。那小宫女却不走,站在一边盯着我看。我正有些奇怪,忽然觉得脑中一阵眩晕,面前的人影渐渐分成两个、三个……每一个都在冲着我诡秘地微笑。
“你……你……”我想抓住她质问,却发现连手都软软的没有力气。陷入一片黑暗前,我隐约听到那个小宫女在说话:“贺兰王子,您吩咐的事,婢子已经办好了……”
接着似乎是贺兰敏透着猥琐的声音:“不会药傻了吧?女人就跟马一样,要有点烈性的才有趣……”
☆、326、番外一:雪满千山人未还(七)
我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惊慌害怕,随便什么人劫了我去都无所谓,只要不是拓跋珪就行。我不管他是真的对我有几分情意,还是只想征服大燕最后一个公主,我都不会叫他称心如意的。
再醒来时,头疼得越发厉害,我能感觉到,自己呼出的气都是热的,身上绵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我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四周的光线实在太过强烈,刺得我难受,我稍稍扭动身子,轻轻哼了一声。
“燕燕!”头顶传来一声透着惊喜的呼唤,那声音那么近、那么关心我,我以为是哥哥终于不再生我的气了,勉力睁开眼。拓跋珪的脸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他眼窝泛青,胡茬凌乱,跟那天在大帐之中判若两人。
我转开头,这才发现他竟然搂着我。我恼了,伸手朝他胸前用力一推,想要挣开,可我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一下推过去,他根本纹丝未动。
“你发烧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威严冷冽,刚才果然是我的错觉,“把药喝了,再睡一会儿。”
我凭什么要听他的话?药碗送到跟前,我抬手接过来,他原本拿了勺子要喂我,看我要自己喝,就松了手。他的手一松,我便把手向前一扬,银质的药碗滚落在床边,浓黑的药汁洒了他满身,又淋在他的牛皮长靴和长绒地毯上。这些名贵的东西都是他身份的象征,却最难清洗,看他脸色变暗,我竟然觉出几分畅快来,向后靠在床屏上,跟他对视。
拓跋珪额上青筋暴跳,大概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冒犯他。看他生气,我更加放肆,抬脚便往他身上踢去。我没有多大力气,动作也远不如他敏捷,一抬脚便被他握住,手掌上粗粝的茧磨在我的脚背上。我用力挣了两下,没能挣脱出来,反倒自己大口喘着气倒向一边,眼前金星飞舞。
我还要再挣,拓跋珪已经松了手,用被子盖住我的脚尖,阴沉着脸对旁边的侍女说:“重新煎药来,撬开她的嘴灌下去。”几个侍女吓得瑟瑟发抖,显然怕极了他,我抱着被子甩给他一个白眼,就算别人都怕他,我也不怕,我偏要气死他,或者让他气急了一刀杀了我更好。
拓跋珪刚走出去,门外就传来贺兰敏谄媚的声音:“王上,人给您带来了,我那个妹子,是不是就留在您身边,端个茶,递个水……”我恍然明白过来,是贺兰敏叫人迷昏了我,送到拓跋珪面前的。他还要把他自己的妹子也送来讨好拓跋珪,全不是以前追杀“拓跋家的小兔崽子”时的样子了。
门外传来“啪”一声脆响,像是手掌扇在侧脸上的声音,接着是一连串木架倒地、东西掉落的声音,夹杂着贺兰敏“哎哟”的呼痛声。
拓跋珪冷冷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本王是让你把人‘好好地’带过来。”
我用被子蒙住头,不想再听他说话,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缩成一团我才觉得舒服一点。
拓跋珪派来的侍女,全都很爱说话,可无论她们怎么说,我都从不开口。我既不吃饭,也不吃药,起先那几个侍女还好言好语地让我想开点,后来干脆推出两个人来,一左一右架住我,硬把药汁和米汤灌下去。每次灌下药汁之后,侍女都会跪在地上赔罪,哀求我不要再跟王上闹了,因为她们的王上说过,要是我死了,她们全都割舌、剜眼、断手。
我没有闹,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拓跋珪再没来过,我的病稍好一点,反倒是刘宁辰来看我。她现在已经是魏王的刘妃了,身上熏的香冲得我越发难受。她站在我的床榻前,趾高气昂地挺着微隆的肚子,我知道,那里面装着魏王的第一个孩子。
她在我面前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带着几分嘲讽看着我:“你不是大燕最骄傲的公主么,怎么变成这副病猫似的样子了?你就是傻,感情哪有利益实在,现在如果没有匈奴的战马,他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
我一句话也不想说,只觉得她实在太吵,只挥一挥手想叫她出去。这随手一挥,就拍在她的手背上,不知怎么激怒了她,上前一把扯住我的头发,把我拖下地来:“你信不信,现在就算我打了你,他也只会护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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