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元宏点头,“朕不能等死,就按夫人说的方法做。”
李夫人欣慰地点头,告辞离去,药引的顺序要仔细考虑,用量也要小心控制,在真正开始以前,她还需要做很多准备。
李冲的目光追着她走进林荫深处,少年时不惜与一个大家庭为敌的浓烈情爱,经过半生沉淀,已经变成了萦绕在心头的一点牵念。她已经有夫有子,他也已经有妻有女,除了相信她的医术之外,李冲也带着几分私心,想让李夫人能像一个母亲那样,与元宏相处几日。
等李夫人走远,李冲才又对元宏说道:“皇上让臣去做的另外一件事,也有进展。臣在平城皇宫中,找到了几样开国皇后留下的遗物。开国皇后留下的东西本就不多,大多都已经焚毁了,臣在甘织宫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幅带着开国皇后印鉴的字,那幅字的一角,便带着木槿花图样,跟皇上画的那幅完全盛开的图,一模一样。”
元宏皱眉沉思,小时候在宫中,他的确常常跑到甘织宫附近去。李冲这么一说,他也猛地想起来,好像是在那里的青砖上,看到过刻印的木槿花图样。
“开国皇后……”元宏喃喃自语,“开国皇后是慕容氏的女儿?”他猛地抬起头来,盯着李冲严肃地叮嘱:“这件事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朕想请你再去一次平城,把开国皇后遗留下的东西全部销毁。”
李冲是汉臣,对开国皇后的旧事并不熟悉,但他见元宏申请严肃,便立刻答应下来,转身向山下走去。
“慕容氏……”元宏神色凝重,如果冯妙是慕容氏的后人,那怀儿有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就不奇怪了。可是,如果她真是慕容氏的后人,宗室亲王们怎么可能容得下她和怀儿?开国皇后离世后,大魏后宫中就再也没有过姓慕容的女人了……
洛阳城内,月上中天。宫门口的侍卫见有人沿着宫道走过来,立刻拦下盘问。那人掀起风帽,取下腰间的镶金玉佩递过去。侍卫看了一眼,脸上立刻浮起谄媚的笑意:“原来是李公公,这么晚还要出宫去替皇上办差啊?”
李得禄冷哼一声,并不接他的话。从平城到洛阳,李得禄一直掌管着慎刑所,已经有三十几年了。他为人严苛酷厉、不苟言笑,多少人想要巴结奉承他,可入得了他的眼的,只有那个老实木讷的徐无权。
宫门隆隆地打开,李得禄沿着青石板小路远去,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与斑驳的树影交织在一起。
转过两道弯,李得禄便看见一身月白衣袍的男子,站在空寂无人的街角处。
王玄之听见脚步声,立刻转身,却并不急着迎上前来,而是微笑着等待李得禄上前,向他见礼。他的品阶高过李得禄,外官又向来比内官更尊贵些,李得禄在宫中再怎么倨傲,见了王玄之这样的外臣,也不得不规规矩矩地行礼。
见李得禄身子已经弯到一半,王玄之才突然笑着上前,双手托住他的双臂:“李公公不必多礼。”他从袖中拿出一支玉管笔,在李得禄面前晃了一下,笔管上用金丝勾画着龙纹,一看便知是御用的物品。
王玄之笑意融融地说明了来意:“李公公,皇上原本把这件事交给我去办,可我却不是这上头的行家,恐怕问不出什么来,所以便向皇上举荐了你。皇上不想这件事被太多人知道,我们快去快回,天亮之前公公还能赶回宫里去。”
李得禄久在宫中,比普通人更警觉些,有些迟疑地问:“既然是皇上的旨意,我自然应该照办,只是不知道皇上有没有手谕?恕我冒昧多问一句,皇上现在还在嵩山,王大人如何能够这么快地知道皇上的旨意呢?”
王玄之笑得更加和煦:“李公公,皇上的行踪和心意,恐怕不是你该揣摩的。李公公要是有心,不妨多想想那个被捉住的宫女,为什么能在慎刑所里‘畏罪自尽’?少了这个重要的人证,要是冯昭仪因此有什么三长两短,李公公预备怎么跟皇上说呢?”
一句话便说中了李得禄的心病,春桐死在慎刑所中,的确是他的失职,或许皇上是在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也或许……皇上是在考验他是否足够忠心。“王大人,不过闲聊几句,何必认真呢,”李得禄硬扯出一个万分勉强的笑来,“请带路就是。”
王玄之了然地一笑,只说了一个字“请”,便沿着一条小路往南朝公主居住的驿馆走去。皇上远在嵩山,自然来不及送回什么旨意。宫中御用的玉管笔,原本就是从他的商铺里采买的,接到灵枢送来的消息,他只来得及派人去找了一支完全一样的玉管笔来,借此骗过李得禄。
李得禄是个天生的酷吏,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人生不如死,也有一百种方法能撬开任何人的嘴。王玄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利用李得禄的专长,赶在别人对冯妙下手以前,从南朝送亲的队伍里,先问出些东西来。
华音殿内,冯妙被看守在正殿之中,皱眉想着眼前的情形。没有证据、没有帮手,她又哪里也不能去。元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也不知道,那些对她满怀敌意的老臣,还能忍耐几天。
☆、285、岌岌可危(二)
冯妙几乎整夜未睡,天色大亮时,几名羽林侍卫走进华音殿,请她再到永泰殿去一趟。短短几天之内,她已经第三次被带到二皇子和这些宗室亲王面前,接受他们的质问。
永泰殿内,包括任城王在内的亲王们也都来了。冯妙落座时,才看到高照容已经坐在对面,仍旧用轻纱遮住脸。见人已经到齐,任城王上前对元恪说:“这桩私通南朝的事,一直没有结果,总归是个隐患。臣的儿子昨晚凑巧想到了一个办法,臣倒觉得可以试一试,这才斗胆请两位娘娘都到殿下的永泰殿来。”
元恪有些好奇地问:“什么方法?老王爷不妨说来听听。”
任城王命人取上纸和笔来,分别放在冯妙和高照容面前:“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不能确定那名宫女身上的信,究竟是写给谁的。不如让两位娘娘各写一封回信,命人分别送去,看看哪一封能够再次收到回信,便知道了。”
这方法其实漏洞很多,冯妙瞥一眼高照容,对任城王说道:“王爷,如果写信的人稍稍改变笔体,或者故意留下破绽,让南朝人对这封信生疑,不会回信,那这方法就没有效果了。再说,真正与南朝联络的人,必定有办法在信中夹杂暗语,只要这人稍稍暗示,南朝人就可以故意回信给另外一个人,反倒误导了我们的判断。”
她停下想了想,又接着说道:“上次的信是春桐送的,现在春桐已经死了,这信要怎么送到南朝人手中?如果送信的方法和人变了,南朝人也一定会生疑,为了稳妥更不肯回信了。”
任城王捋着胡须回答道:“昭仪不必担心,为了防止有人在信上故意使用暗语,我已经准备了两份文字一模一样的信,要用的信纸,也是用一整张裁开的,两位娘娘只要照着抄一遍就行了。至于怎么把信送到南朝使节手中,这个也好办,前几天审问那名宫女时,她已经招认了,送去或是送来的信,都会放在她们预先约定好的地点,传信的人并不见面。把两封信放在不同的地点,刚好也方便辨别,哪封信会收到回信。”
冯妙还要说什么,高照容已经开了口,声调仍旧婉转柔媚:“这方法很好,我愿意一试。就算南朝人不回信,也没什么损失,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冯姐姐,你一再阻挠,究竟是在怕什么呀?”
叫她这样拿话一挤兑,冯妙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了,按着高照容的意思,谁要是推三阻四地不肯写这封信,那就是心里有鬼,害怕信送过去便会揭穿自己的真面目。
任城王拿出两封预先准备好的、内容完全相同的信,分别放在冯妙和高照容面前,又说道:“等回信来认人,只是一个最被动的方法,这封信送去以后,我们还可以在放信的地点埋伏人手,只要有人去取信,就可以当场抓住,带回来慢慢拷问。”
即使听他这样说了,冯妙还是不觉得这方法会有用。她往那封信上草草扫了一眼,写的无非是些模棱两可的话,要求对方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起事之类,看不出太大的破绽,可也没那么容易让南朝人轻易相信。
高照容已经拿起桌案上的笔,照着那封信抄下去,面纱之上露出的一双眼睛里,没有半点恐慌或是犹豫。她越是镇定自若,冯妙心中就担忧,想必高照容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可以洗脱自己的嫌疑。
冯妙觉出自己正被那些宗室亲王们盯着,已经由不得她再多辩解些什么。她又看向那封写好的信,忽然心中一动,这字迹看着十分眼熟,眼中一热,从进殿起就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下了大半,提笔蘸满墨汁,一行行细细地照抄下来。
为了表示公平,任城王取出两个完全一样的封皮,亲自将抄好的两封信放进去,用蜡油封了口,交给殿门口等候的侍从拿出去。事情都处理妥当了,任城王才高声对二皇子和在座的其他亲王说:“两封信都是当着殿下和各位的面封好的,也请各位做个见证,日后要是有什么线索,就好分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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