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用手指不住地理着已经很平整的软绸,她有夫有子,王玄之却仍旧是孤身一人,虽然明知道王玄之并不想要求任何回报,她却不忍欠下更多无法偿还的情意。
她强迫自己说出冷静绝情的话来:“鲜卑人最看重血缘,大哥毕竟是南朝降臣,官位越高,就越容易遭人排挤嫉恨。如果大哥想在这里有一番作为,就必须得获得那些鲜卑贵胄的认可,最快最容易的方法,就是娶一个鲜卑名门出身的正妻……”她不可能劝说王玄之试试接受旁人,那样比直截了当的拒绝更令人难堪,她知道王玄之原本是个最精明理智的人,那就不妨再劝他多理智一些。
华音殿被羽林侍卫看管得密不透风,一连过了三天,冯妙都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直到第四天早上,才有人来请她再到永泰殿去一趟。
永泰殿内的情形,几乎跟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完全一样,元恪坐在正中的主位上,几位奉诏辅政的宗室亲王坐在两侧。
南朝公主的送亲队伍到了,按照元宏预先留下的口谕,送亲队伍连同不知真假的公主本人,都被直接送去了宫外的驿馆,不准进入皇宫。亲王中间有人提起,正好可以叫那个宫女春桐到驿馆去辨认,究竟是谁送信给她,两相对质,总能问出这信究竟是送给谁的。
这方法原本就是前几天在永泰殿时冯妙亲口说过的,此时她也不好反对,便落了座静静等着。
羽林侍卫去了半晌,却没能带回春桐,去而复返的侍卫郎跪在地上向元恪禀报:“殿下,关在慎刑所里的宫女,已经……死了。”
在座的人都吃了一惊,那名侍卫不敢怠慢,赶忙详细地说了他看见的情形。慎刑所内,春桐被单独关在一间屋子里,每天有人把饭通过墙上的圆洞放进去。从前一天开始,太监来取空碗时,便发现碗里的饭菜都没有动过。在这种地方,绝食或是哭闹的人实在太多,太监早就练成了一副铁石心肠,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今天奉命打开牢门时,才发现春桐躺在一角,胸口插着一根竹筷,正是跟饭菜一起送进去的,一头削得有点尖。
冯妙环顾四周,那些亲王的脸色,并不比她好多少。只有春桐跟送信人碰过面,她一死,便没有办法跟南朝人对质了。
东阳王元丕不知何时已经返回了洛阳,前几天在永泰殿验身对质时,他还不在场,今天却端坐在宗室亲王中间。他一向对冯妙敌意最重,此时冷笑着说道:“昭仪娘娘好手段。”
冯妙一愣,她还在想着这事情该怎么收场,一时走神没明白他的意思,待回过味来立刻说道:“王爷是在怀疑本宫杀人灭口么?本宫的华音殿,这些天一直被羽林侍卫看管着,没有人进出,如果这样本宫也能杀人,请问王爷自己会相信这种说法么?”
动阳王带着几分傲慢反驳:“你贵为左昭仪,想除去一个宫女,哪里用得着自己亲自动手?就算华音殿被羽林侍卫围住,可每天总有进出送饭的太监、宫女,想要传个消息,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冯妙不疾不徐地答话:“既然这么说,关在小佛堂里的高贵嫔,也同样可以向外传递消息,其他没有被看管起来的妃嫔,要做什么就更方便了,王爷为什么单单怀疑本宫一个人?”
“其他人跟这件事又没什么关系,哪里用得着杀人灭口?”东阳王斜睨了她一眼,“死去的宫女是高贵嫔自己的贴身宫女,她有什么理由要杀自己人?”
冯妙听了这话,抿开嘴角微微地笑了,缓慢却清晰地说:“王爷刚才还说,本宫是要杀人灭口?现在又说,高贵嫔没有理由杀自己的人?本宫听糊涂了,如果春桐不是在替本宫做事,本宫为什么要杀她灭口?如果春桐是在替本宫做事,本宫又为什么要杀自己人?王爷倒是想得挺周全的,这么看,无论是哪一种情形,本宫都没有理由要费心杀她。”
东阳王见她此时仍旧纹丝不乱,还抓住自己话里的漏洞,狠狠地讥讽了一番,气得脸色铁青,只能勉强说了一句:“冯昭仪,还是留着你的伶牙俐齿,多想想如何跟皇上和二皇子殿下解释吧。”
事情仍旧没有进展,在宗室亲王的逼迫下,元恪只能下令,将冯妙软禁在华音殿主殿内,不准她与其他任何人见面,直到皇上回来发落这件事。
洛阳城内,还有一个人正为这件事忧心忡忡,那便是王玄之。元宏赐给他的府邸,远离其他宗室贵胄的王府,却离皇宫很近,既是为了彰显皇帝对他的看重,也是为了方便他入宫议事。
府邸正厅内,一名身穿便服的白净男子,正站在王玄之对面,面皮上没有胡须,一看便知道,是宫中的内监。如果冯妙此时在场,她也一眼便会认出,这名内监就是当年给她送过千金平喘丸的小太监徐长。王玄之给他钱财,教导他做事,甚至替他重新取了正式的名字——徐无权,帮他一步步在宫中升到管事太监,原本只是为了在平城经商时方便些,没想到现在又要派上别的用场。
王玄之把写好的信递到他手中:“你只要把它放到你师父桌上就行,不必亲自出面,记住了么?”徐无权在宫中认下的师父,便是掌管慎刑所的公公李得禄。
“记住了,”徐无权在王玄之面前,仍旧像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少年,面色恭敬严肃,却带着几分担忧,“只是……公子,您这么做,实在太过危险了,要是日后被人知道,这里面并不是……”
“无权,”王玄之和煦地笑着,轻摇手中的折扇,“记着我跟你说过的话,富贵险中求,世上哪有永远安全无虞的方法?你去吧。”
☆、284、岌岌可危(一)
徐无权把信收在怀中,掀起衣袍俯身跪倒,向王玄之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多谢公子教诲。”
王玄之注视着他走远,才把玉骨折扇合拢,放进衣袖中。时间紧迫,来不及送信给元宏,只能自作主张,即使明知会触犯天子的逆鳞,他也只能选择这样做。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眼看着那些宗室亲王逼死冯妙。
嵩山竹林内,元宏正与远道而来的天竺僧人对弈。他落下一子,原本被压在一角的黑子,登时如猛龙出江一般,一扫方才的颓败势态,将白子死死扼住。元宏朗声大笑,伸手在棋盘上拨了一把,黑子白子立刻混杂在一起。
正在此时,李冲带着一名女子走上山来,向元宏略一拱手,正要叩拜下去。元宏从石墩上站起,快步上前拦住了李冲的动作:“李大人,这里是佛门胜地,应该心无旁骛,不必拘泥于君臣之礼。”
李冲转头看向身边带着竹笠的女子,开口说道:“经过这几天施针,皇上胸闷、头疼的病症已经好得多了,是不是过几天……”李冲心里清楚,被竹笠上垂下的面纱遮住五官的女子,便是元宏的生母李元柔。这个唯一的儿子,一出生便被抱走了,接到李冲传信说元宏生了病,半生经过风浪无数的李夫人急得整夜无法入睡,可真见了元宏的面,又不得不作出一副素不相识的样子。如果这病治好了,元宏便要返回洛阳皇宫去了,李夫人不知何时才能再跟他见上一面。
“针刺穴位,只能暂时缓解病症,并不能去根。”李夫人缓缓开口,隐藏在面纱背后的眼睛,久久地凝在元宏身上。他说话时的神态,分明就是先帝的翻版,李夫人看着他时,就好像又看到了深宫中那些或静寂或激荡的日子。
元宏转过头来,认真地听她说话。因为幼年时的经历,他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但他却无端地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人。
李夫人平静地说下去,把满腔眷恋都掩盖在毫无波澜的语调中:“我有一个办法,能帮皇上找到真正的病因,只不过……会有些痛苦,时间也会长一些。”
“朕不会惧怕痛苦,”元宏客气却坚定地说,“但是朕必须清楚地知道,夫人想用什么办法来找到病因,因为朕不习惯依赖别人来做重要的决定。”
藏在袖中的手抖了一下,李夫人的眼中险些就要涌出温热的泪来,元宏的脾性,像先皇的热烈,却比先皇更坚韧,也像她的执着,却比她更通透。李夫人握紧手掌,不让自己的声音有任何异样:“我的丈夫曾经因为不小心,也中过类似的毒。他过世后,这些年我一直在查找医书,想要阅遍天下所有类似的毒药。如果有一天,我心里珍重的人面临相似的情况,我便可以救他们。”
元宏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点头,天下立志从医的人,有很多都是从想要挽救亲人、爱人开始的。心里一个小小的愿望,最后能够成为一生的理想。
“可以引发胸闷头疼的毒药很多,但是能够潜伏多年才被另外一种药引引发的却不多,”李夫人接着说下去,“我已经带来了十几种药引,只要一种一种试过去,看看哪种会诱发皇上的病症,就可以大概推测出皇上中的是哪种毒,再对症下药,就容易多了。只不过这些药引,有的本身也有毒性,不会致命,但可能会让皇上呕吐、腹痛、高烧,皇上需要忍过这些煎熬,不知道皇上是不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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