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弄玉向她点头微笑:“你当然没有错,我存了些好茶好酒,等这些事情过了,请公主来我的寝殿围炉夜话。”
灵泉行宫西侧,是羽林侍卫驻扎的地方,几名小吏模样的人,正把始平王拓跋勰围在正中,七嘴八舌说着各项繁杂事务,一件件都要请始平王亲自裁夺。在太皇太后的暗示下,羽林侍卫中间状况频出。粮草补给,兵器调拨,都费时费力,拓跋勰又从没管理过军务,明知道这些人在给他使绊子,却理不出个头绪来。
他惦记着皇兄的安危,心里一团乱,账簿上的钱粮数字,都好像在歪歪扭扭地摇晃。
“王爷,原本皇上只说在行宫停留半月,下官都是按照半个月的时限调运的粮草,可眼下已经耽搁了一个多月了,连回程时用的粮草都快用完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请王爷拿个主意吧。”掌管钱粮的小吏言语客气,只是推说事情难办,把难题都摆在始平王面前。
他正要开口呵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身桃红衣装的少女,分开众人直走到始平王面前:“你答应了要陪我骑马的,怎么说话又不算话了?今天天气正好,我们现在就去吧。”
阿依是高车贵客,官吏不敢对她无礼,想着太皇太后的密令,只管缠住始平王:“王爷,这些事情都耽误不得,您好歹给句话,下官们照着去做就是了。”
始平王还没开口,阿依手里的马鞭已经挥了过来,她原本有些不敢,可想起李弄玉的话,鞭子就结结实实地抽在那人背上:“混账东西!我说话你也敢插嘴?这些琐事,你们也敢拿到始平王殿下跟前来?要是事事都让始平王决断,还要你们有什么用?”
她把鞭子一扬,“啪”一声抽打在木柱上:“始平王今天要陪我出去,你们呈上来的事,自己想办法解决。晚上始平王会回来看,再有解决不了的,先打三十军棍再说。要是解决得好的,始平王有重赏,立地升官。”
这些话都是李弄玉教她的,始平王碍着身份,不好跟这些小吏闹僵,由这个高车公主来压服,是最合适不过的。
始平王有些诧异地看着阿依,这些话正契合她的身份,却更像是另一个人想出来的。阿依被他眼眸里的涌起的复杂情绪震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可她很快明白,那些情绪并不属于她,那双眼睛正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
她牵过早已备好的马匹,跳上去猛抽了一鞭子,仰头迎着太阳的方向策马飞奔。阳光那么刺眼,刺得她直流眼泪,她抬起手背捂住双眼,在马背上天真畅快地大笑,就像第一次跟他在高车草原上跑马时一样,高声喊着:“拓跋勰,你追得上我吗?”
离开行宫侍卫的巡视范围,阿依便把自己带来的高车勇士,交给始平王带去同行,她自己则在原地等候,到始平王返回时,再跟他一起回行宫去。始平王兜了个圈子,绕开外围的羽林侍卫,往永固陵园赶去。
阿依替他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离开,却没办法瞒住太皇太后的耳目。五天的期限反正就快到了,恼怒的太皇太后召来重臣,宣布第二天由太子登基,登基大典一切从简,就选在灵泉行宫泰和殿举行。
距离墓室被封住已经四天了,拓跋宏自幼习武,身体实际的情况,远比一般人要好。他十来岁时,就已经可以徒手击碎山羊的头骨,只是一直在外人面前装出孱弱的样子来而已。可冯妙却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身上酸软无力,只想睡觉。
拓跋宏知道,这是体力衰弱的表现,怕她一睡不醒,把大部分水和食物都留给她。
“妙儿,朕小时候,也被这样关过一次,”他搂着冯妙说话,“太皇太后心情不好时,就会责打朕,上了年纪的宫人们都说,朕长得很像皇祖父,只要朕尽力微笑,太皇太后就会打得轻一些。可那一次,朕思念父皇,在用膳时不小心提起,太皇太后认为朕对她心存怨恨,就把朕关在放杂物的耳房里,不准人给朕送东西吃。那时候还是冬天,耳房里不燃炭火……”
冯妙不忍心再听下去,侧脸在他胸前蹭了蹭,问:“皇上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怎么能挺得下来呢?”
☆、203、翻云覆雨(二)
拓跋宏在黑暗中露出娴熟的笑容,他那时满心想要知道自己的生母究竟是谁,在知道答案以前,他不肯死。那一点孩童最纯真的向往,燃着萤火似的光亮,引着他一路走到今天。他知道,只要坚持微笑,最坏的情形总能变成好的。
他在冯妙脸颊上轻吻:“因为朕知道,朕还要娶你为妻,要是朕提前死了,就便宜别人了。”
“没一句正经……”冯妙嘴上这样说,双手却环住了他的腰。她的话说得含混无力,拓跋宏听了越发担心,抱着她走回棺床旁边。石料透凉,冯妙的一双鞋子又不知道踢到哪里去了。拓跋宏左右比量了好几次,才把她放在一处稍软的沙堆上,自己跳进了棺床。
黑暗中传来利刃刻划着石壁的声音,拓跋宏很快返回,把冯妙重新抱起来,暖着她单薄的身体:“妙儿,朕在棺床里面写了一句话,千秋万世,这句话都会永远跟朕的衣冠遗冢在一起。你想不想知道,朕写了什么?”
“嗯……想……”冯妙的声音已经很轻。
拓跋宏收紧双臂,听着她微弱的呼吸和心跳,郑重地说:“等朕迎你回宫的时候,就告诉你,乖一点,勰弟一定会来的。”
冯妙知道墓室里什么也看不见,索性也不起身,可她的好奇心已经被勾了起来,轻哼着直往拓跋宏身前蹭:“是关于什么事情的,总可以告诉我吧?”
“不可以。”拓跋宏把五指交错着插进她的指缝间,人的心就是这么奇怪,最柔软的地方却最坚强。哪怕只有萤火似的一点点念想,也可以引着人一直坚持下去。
“那……几个字呢?”冯妙还不死心,脸贴在他胸口轻摇,说出的话像梦呓一般。
“不许再问了,”拓跋宏本想板起严肃的语调,可还是禁不住低哑了下去,“等朕迎你回宫的时候,一字不漏地告诉你,君无戏言。”一片黑暗中,他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自己睡去,凝神捕捉着冯妙越来越低的声音。
他已经给冯妙心里点起了荧荧的亮光,而怀中人,就是他的那一点萤火,他一定不能先倒下去。
灵泉行宫的泰和正殿内,二十几名宫女、太监正一声不响地连夜打扫大殿。人人心里都存着疑惑,可谁也不敢冒冒失失地胡乱开口。就连当年拓跋氏先祖皇帝四处征战时,新皇登基也从没有如此匆忙过,至少总该先返回平城,请傩仪执事官选定一个吉日。可既然太皇太后发了话,行宫里就赶忙准备起来。
整座泰和殿都要清洗干净,来不及赶制新的龙袍,便在太子带来的旧衣衫上加绣五爪金龙纹。衣裳赶制出来,都来不及重新浆洗,就直接送进了太皇太后的寝殿。换了衣裳的拓跋恂,也不知道这一晚是怎么了,不住地哭闹,崔姑姑抱着他,来来回回地边走边哄,却怎么也没办法让他安静下来。
太皇太后被这哭闹声吵得不胜其烦,对崔姑姑说:“去配些安眠的药来,喂恂儿喝下去,要是明天登基时也这么哭闹,成什么样子?”
到登基大典还有五、六个时辰,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要用一剂重药,让皇太子一直昏睡到典礼结束。崔姑姑有些于心不忍:“也许是今天累着了,等会睡一觉就好了,小孩子都是这样的。那种药用得多了,怕伤了脑子……”
太皇太后冷哼了一声:“本来也不是个聪明的孩子,罢了,你叫人把药准备好,要是到了大典的时辰他还这么哭闹,就给他喂下去。”
崔姑姑只能答应了,跟着又劝道:“太皇太后也去歇歇吧,明天还要早起换更换礼服呢。”
太皇太后揉着额角轻轻摇头,正要说话,殿外忽然大踏步地走进一个人来,衣摆卷起一阵凌厉的风,带着怒意直冲到太皇太后面前。
“你来了?”太皇太后看清来人的脸,声音里带了难以置信的惊喜,“明天恂儿登基,你是恂儿的老师,理应跟恂儿一起到泰和殿参加大典。”这几天事务繁多,她知道李冲不支持自己扶立新君,也没再宣他,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慢慢解释也不迟。
李冲却气得手都直抖,一连叫了两声“冯有”,却说不出后面的话来。崔姑姑在一边小声提醒:“李大人,您僭越了,太皇太后的名讳,外臣不该随意叫的。”
不料,一贯恪守礼节的李冲,猛地转过身来,指着崔姑姑说:“你也是帮凶!你们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为什么你们不肯放过她?”
崔姑姑脸色大变,一连退后了好几步,赶忙把太子交给奶娘抱走,又把侍奉的宫女、太监都撵了出去。太皇太后也已经听明白了,他说的是哪一件事,脸上神情不变,冷冰冰地盯着李冲,维持着最后的威严。
“这么多年,你一直说上阳殿的火是场意外,我也都信了。没想到,你竟然能狠毒到如此地步……”李冲从桌上拿起一只青瓷小杯,捏在手里慢慢加重力道,薄胎的小杯“喀”一声碎裂成片,却仍旧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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