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园东门处,冯妙和李弄玉的马车刚到,收到五色琉璃珠传讯的太子少傅李冲也到了。有弄玉在,便由她向李冲说明原委。如果不是看见五色琉璃珠,李冲是万万不肯到陵园来的,此时听了李弄玉的话,才知道琉璃珠并不是太皇太后命人送来的。
在别人面前疏狂不羁的李弄玉,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才像个小女儿一样文静起来了。她连身上还穿着男装都忘了,上前以女子之礼向父亲问安,接着也不顾冯妙还在旁边,腻在李冲身前撒娇似的叫了一声“爹爹”。自从入宫待选,她就再没机会跟父亲私下见面,心酸委屈全都凝那一声里。
李冲抚一抚她的背,叹着气叫了一声“弄玉”,便不再说话了。
冯妙第一次直接见李冲的面,便按着弄玉的辈分,以晚辈之礼向他福身。李冲并没认出她来,只虚虚地应了一声“不必多礼”,转头时,目光无意地扫过她的腰际,刚好看到了那只缎带编成的香囊。
李冲的双眼紧盯着那只香囊,反复看了几遍,手不自觉地松开了弄玉,脚下也向前大跨了两步,径自走到冯妙面前。直到冯妙叫了一声“李大人”,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轻咳了一声说:“抱歉,老夫只是看姑娘的香囊样式特别……”
刚直到近乎迂腐的太子少傅,竟然会对一个女子样式的香囊感兴趣。冯妙心里觉得奇怪,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低头敛衽说道:“这是一位老夫人赠给我的,并不是我自己的东西。”
听到“老夫人”三个字,李冲的呼吸几乎都完全屏住。他还想再问,可冯妙担心陵园内的情形,不住地向里面张望,一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焦急。李冲想起深埋在心底的那个人,原本萦绕在心头的一点犹豫,顿时烟消云散。即使只是为了那个人,他也绝不会让年轻的天子死于非命。
此时还没到与始平王约定的未时三刻,李弄玉对李冲说:“父亲先带她进去吧,我在这里等始平王殿下,到时候用鹰哨跟父亲联络。”李冲向来反对豢养凶猛的飞禽走兽,别人赠送给他的猎鹰,他都直接叫人拿去放生,雕凿精美的鹰哨却留了下来,跟几个女儿一起学会了训鹰人的传讯方式。原本只是父女之间的游戏,没想到真有派上大用场的一天。
李冲父女很有些相像之处,也不多说其他的话,便各自动手准备。李冲取出自家的侍女衣装和面纱,让冯妙回马车上换好,带着她往陵园里走去。
等候在门口的行宫侍卫统领,陪着笑上前阻拦:“太皇太后和皇上在巡视建好的墓室,特意吩咐不能放人进去,请李大人在这里稍等片刻吧。”
李冲本就生得仪表堂堂,面目严肃时更是不怒自威。他把眼睛一瞪:“我有紧急公事要面奏太皇太后,北地各部首领都在行宫内,要是这时候出了什么乱子,你担待得起吗?!”
陵园大门离永固陵后室和万年堂都比较远,门口的侍卫还不知道里面已经天翻地覆。侍卫统领认得李冲,也知道他跟太皇太后之间的关系,被他这么一质问便不敢再说什么了,退到一边放他们进去,心里却有些鄙夷,暗暗腹诽:能有什么急事,说不定太皇太后百年后就叫李大人殉葬,看他到时候还怎么得意……
万年堂门前,太皇太后带来的三十名侍卫,已经只剩下几名。地上横七竖八地躺倒着许多尸体,鲜血顺着青砖间的缝隙流淌,刻着莲花飞天图样的石门上,同样血迹斑斑,箭痕累累。原本打算用来围困拓跋宏的石壁,现在却成了他最好的盾牌。
从古至今,帝王贵胄最怕身后不得安宁,几乎没有人会选在自己的陵寝内大肆杀戮。可隔着石门相对的这两人,却毫不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忌讳。
短暂的停歇过后,石门内再次探出一排箭簇,对着门外还在苦苦支撑的羽林侍卫。失去了皇太子这一层要挟,太皇太后厉声喝问:“宏儿,如果你今天当真射杀了哀家,你要如何对天下人交代?你想做一代贤君,可手刃嫡祖母,不仁不孝,会是你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孙儿已经替您安排好了去处,方山风景秀丽,又有温泉,最适合上了年纪的人颐养天年。祖母年纪大了,头风病久治不愈,腿上也老是觉得寒凉,最应该留在方山好好休养。朕返回平城后,会再拨些人来悉心照顾祖母的,务必不让任何政事来叨扰祖母。”拓跋宏的声音明朗如日,谈笑间,那一排白羽箭齐齐射出,又是几名羽林侍卫应声倒下。
杀伐决断的帝王气质,已经在他身上充分彰显出来。他跟他的父皇一样聪明睿智,却比他的父皇更加手段酷厉,隐忍决绝。
“休想!”眼看大势已去,太皇太后怒不可遏,“哀家只要还活着一日,就一日是你的嫡祖母!”她听出拓跋宏话语中的意思,要把她软禁在灵泉行宫,不准她再插手政事。愤怒一冲上来,脑海里就像有一头暴怒的凶兽在狂奔,她几乎感觉得到,经络都在一跳一跳地抽痛。
自从被拓跋宏说破了南朝使节的旧事,她的头痛就越来越厉害,每晚要燃两次美人夜来,才能压住。
“祖母,别气坏了身子,您是不是该把太皇太后的朱雀印信,也交给孙儿?今后您可用不上了。”拓跋宏命其余的人后退,自己亲手挽弓搭箭。手一松,那箭便离弦而出,正中太皇太后身侧一人的咽喉。这种眼看着身边人一个个死去的折磨,比排山倒海似的失败,更容易令人心生恐惧。
太皇太后终于明白过来,皇帝孱弱多病、不能拉弓,都是假的,是他刻意隐忍的伪装。头脑里的那头猛兽,几乎就要猛冲出来。
“宏儿,”她用手死死压住两侧的额角,“哀家不会同意的。今天你还是有一点不如哀家,你怕死,哀家却不怕。”她发狂似的大笑几声,向身后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197、是非成败(二)
身后的羽林侍卫,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那是羽林侍卫之内,传递紧急消息的信号。有人走上前,把一只青瓷双耳瓶放在太皇太后身侧地面上。
太皇太后从衣袖中解下一只缎带扎口的锦囊,拿出赤金镶芙蓉石的朱雀印章,握在另一只手中。二寸长的印章,一只手便能握住,却代表着大魏宫中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太皇太后的谕令,都要加盖这枚印章,才能颁行。
“宏儿,哀家的印信,绝不会交给其他任何人。如果是你想要,你就亲自来拿。”她把握住印章的手向前递出。羽林侍卫已经取出火石,点燃了青瓷双耳瓶中的火油。要拿到印章,拓跋宏就必须走出墓室。可只要他一靠近太皇太后,便会被她拉住,羽林侍卫紧接着便会把烧着的火油泼洒在他身上。
太皇太后这一次,几乎是在拼着与他一同覆灭。
沉重的石门缓缓滑动,发出一连串“喀喀”的声响,拓跋宏只穿着天青色衣袍,缓缓踱出。他没有太多时间仔细权衡,等候在外面的羽林侍卫,听见那声呼啸便会急冲进来,他不知道本该效忠皇帝的羽林侍卫,会不会已经倒戈听命于太皇太后。
仅剩的几名羽林侍卫,把箭尖对准了拓跋宏。并非他们对太皇太后有多么忠心,只是弑君是灭九族的大罪,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
拓跋宏一步步上前,向太皇太后的印信伸出手去。甬道上忽然响起一声暴喝,有人疾冲过来,长长的马鞭一甩,“啪”一声卷在羽林侍卫的手腕上,没来得及射出的弓箭脱手飞出几步远,掉落在地上。手起鞭落间,李冲已经快步赶到太皇太后身侧。
冯妙的脚步略慢了一些,她忽然想起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侧身躲避在石雕神兽背后,探出半边面颊看着万年堂门前的情形。
太皇太后抬眼看见李冲的脸,距离他们第一次相见,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年,那张脸已经不再年轻了。她微微皱眉,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责备:“你怎么来了?”
“臣担心太皇太后的安危,特意进来看看。”李冲诚恳地看着太皇太后的面容,她也不年轻了,不再是当年那个让皇帝一见就动了心思的少女。
太皇太后“哦”了一声,头越发疼得厉害,都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哀家的事情就快办完了,你先去奉仪殿等候,哀家这就回去。”她已经有些神智迷乱,竟然忘记了自己身在方山行宫,不在平城内。
他们说话的同时,拓跋宏身后的石室里,已经涌出八名身穿玄色衣装的人来,毫不迟疑地斩杀了余下的几名羽林侍卫,又从地上捧起细砂,投进青瓷双耳瓶中,熄灭了燃烧的火焰。
拓跋宏走到太皇太后身侧,悠闲地负手而立:“祖母,您累了,把印信交给孙儿,您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太皇太后把手中的印章握得越发紧,摇着头不肯松手。她不愿承认自己就这么败了,她已经提早收买了一部分行宫羽林侍卫,只要他们及时赶到,事情仍有转机。
李冲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对她说了出来:“臣来时,看见广阳王的兵马已经集结在陵园之外……”太皇太后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终于褪去,李冲不忍再说,把头侧向一边。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有广阳王的兵马在,增援的羽林侍卫,不可能进得了陵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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