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弄玉却好像完全不屑于替自己辩解分毫,走回马车边,靠着车辕站着,示意冯妙去把事情讲给始平王听。冯妙自然信得过始平王,只是在心里替他们惋惜,一对原本该寄情山水的神仙眷侣,现在却见面就要彼此挖苦。
听冯妙简略地讲了事情的经过,始平王的神情渐渐有些不自然起来。事关重大,的确不适合当着阿依的面说,方才李弄玉是故意激她离开的。
“对不起……”始平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双眼只顾看着自己身前的地面。李弄玉说话时神情毫无破绽,这会儿听见始平王道歉,眼睛反倒有些泛红,转过头去一下下摸着马鬃。
“我跟你们同去,”始平王对冯妙说,“不过出发之前,我们得先去一趟皇兄的住处,把国玺拿出来带在身上。”
听他这么说,冯妙才想到,自己还是漏算了这一个细节。要是拓跋宏被困在某处,一时半会不能返回行宫,拿走国玺,便可以防止有人用国玺伪造皇帝的遗诏。始平王和李弄玉都曾经帮助拓跋宏处理过公文,因此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件事。
有始平王拓跋勰出面,进入拓跋宏居住的鸿蒙阁取出国玺,并没费太大力气。鸿蒙阁外,有一条蜿蜒的回廊,可以直接通向行宫侧门。沿着回廊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始平王忽然伸手把冯妙和李弄玉一起拉到假山后。
他压低声音对冯妙说:“有人一直在我们后面,像是在跟着你的,你和弄玉先从行宫出发,我想办法甩开这些尾巴。”他并不回头,冯妙却知道他的下一句是在对着李弄玉说的,因为他的声音完全变了,低沉得有些嘶哑:“本王要去永固陵园,你们不必跟来了,未时三刻之前,把本王的马喂好。”
正把半干的长发盘成发髻的手顿了一下,李弄玉黯然地接口说:“知道了。”那是从前在宫里时,他跟李弄玉用惯了的暗语,当着侍从内监的面,隐晦地约她在某时某地见面。那时李弄玉从来不会像这样好好地答应,总是用口型无声地说一句“我才不去”,然后笑吟吟地看他着急的样子。
李弄玉换了男装,亲自驾车带冯妙去陵园。她从小被李冲当男孩一样教养,闺阁女红都不大行,驾车的姿势却有板有眼。右手高高扬起,马鞭就在半空打出了一个漂亮的鞭花。如果不是身形比寻常男子娇小些,她坐在车辕上的样子,其实也十分潇洒好看。
始平王拓跋勰看着她们远远地消失不见,才带人去料理冯妙身后的“尾巴”。
永固陵园内,拓跋宏俯身查看那名内监的双手,阔大粗粝的手掌上带着刀疤,并不是寻常内监应该有的样子,更像是草原牧民的双手。内监里已经混进了北地人,等在陵园外的侍卫里,恐怕也有。
拓跋宏站直身子,神色如常地叫人把那名内监的尸首拖出去。跟随的小太监吓得腿都软了,四人一起用力,才拖得动那具尸身。拓跋宏也不管他们,从刘全手里接过一盏宫灯,抬步进了万年堂。
除非皇帝亲自开口下令,其他人都不能随意进入这座衣冠冢,刘全垂头侍立在门侧,等着皇帝从里面出来。他刚刚站定没有多久,一只手就从背后扼住了他的脖子,让他说不出话来。他惊恐地看见,一队手拿弓箭的侍卫,不知何时已经分列在一旁,把万年堂唯一的出口围拢住。侍卫们手里的箭簇,齐齐对准了万年堂的石门,只要皇帝从这里走出来,那些箭簇立刻就会飞出。
刘全想要大叫,可脖子上的手像鹰爪一样,掐得他连气都快喘不过来,向外努力挣扎的手,也渐渐软了下去。
在寂静中不知道等了多久,万年堂内终于传出清晰的脚步声,大门推开一条缝隙,一片龙纹衣角飘出来。侍卫们手里的弓弦绷紧,眼睛直盯着缓缓张开的大门。
穿着江海龙纹的身影刚刚欠出半个身子,箭簇就像流星飞蝗一般急射出去。刚从昏暗墓室里走出来的人,眼睛还没有适应外面明亮的光线,几乎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就已经被箭簇射中。衣衫上的江海纹中,泛起滔天的红浪,那人闷闷地哼了一声,倒在万年堂门口,身子还卡在两扇石门中间。
太皇太后从侍卫背后绕出来,远远地看着那身龙袍,却看不清那人的脸。今天早上,拓跋宏穿的正是这身龙袍。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却又害怕验证那个结果,她向身边的掌事太监点头,示意他上前去看看。
掌事太监走到石门前,哆嗦着想要把那身穿龙袍的人拖出来,他把大门缓缓推开,室外的光亮便沿着龙袍缓缓上移。太皇太后紧盯着那道光亮,只要看清了中箭的人的确是拓跋宏,她就可以返回灵泉宫,拥立太子即位。至于罪责,当然是推在柔然人身上。她原本也没指望柔然可汗会真的替她出力,但是只要柔然派了哪怕一个人来,她就有的是办法把他们变成替罪羊。
光亮正照到地上那人的脖颈处时,万年堂内忽然传出朗朗的笑声,借着石料与木料的回响,那声音显得越发辽远。拓跋宏的声音,随着笑声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祖母,您终于等不及了,要像对待朕的父皇那样对待朕了。可惜,朕是祖母亲自教导养育的,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下后手呢?”
陵园内的气氛,本就阴森怪异,眼前的事又太过匪夷所思。掌事太监大惊,吓得瘫坐在地上,急忙忙地想往后退,却因为腿上发软而挪动不了分毫。
太皇太后也同样震惊,但很快就想通了事情的关键。拓跋宏借着进入万年堂墓室的机会,让预先等候在里面的人,换上了他的龙纹衣袍。侍卫们射杀的,只是皇帝的替身而已。
“宏儿,你的确比你的父皇而适合做皇帝,所以哀家虽然屡次动过废了你的念头,都没有真正动手。”太皇太后看不见拓跋宏在何处,却知道他一定听得到自己说话,“不过,你都知道做事要留下后手,哀家又怎么可能只有一重准备?”
☆、196、是非成败(一)
太皇太后身后,一队改换了衣装的羽林侍卫,从另外一侧包抄过来。她调动不了任何兵马,便从负责守卫太皇太后和东宫太子安全的羽林侍卫身上动心思,细心查访他们的家人妻儿,赏赐大量的金银财帛,又对不服从号令的人严加惩治。
这批羽林侍卫,只有区区三十人而已。可在这空旷的陵园之中,三十人剿杀一人,已经很有胜算。太皇太后也把这批人提早送进永固陵,藏在用来存放棺木的后室中。做了二十年的祖孙,太皇太后和皇上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选择了同样的方法。或许连上天也想知道,究竟谁更技高一筹,他们都在前一晚把人藏进陵园,竟然阴差阳错地没有发现对方。
万年堂已经被团团围住,在太皇太后身边的人看来,此时结果已经毫无悬念。可拓跋宏的声音仍旧镇定悠闲:“祖母,您太心急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声,半开的石门内,探出八支寒光闪闪的箭簇,对准了万年堂外的人。太皇太后原本打算守住这道唯一的出口,务必要把拓跋宏置于死地。可他竟然干脆躲进万年堂内,把厚重的石壁当成了天然的遮蔽。外面围拢的人再多,也对他无可奈何。
拓跋宏不紧不慢地说:“祖母带来的人虽然不少,可一个个杀过去,总有杀光的时候。”隔着墓室的石壁,他看不清太皇太后的脸色。但他知道,冯诞送去的美人夜来香料,已经产生了效果,太皇太后此时必定暴躁多汗,思虑远不如从前周详。他用太皇太后私幸南朝使节的事情做引子,激怒太皇太后再让冯诞送上香料,为的就是扰乱她的心神。
像要验证他的话一般,石门中间的一支白羽箭“嗖”一声直飞出去,羽林侍卫中最前面一人,还没来得及叫喊,就被射穿了胸膛。
“宏儿,等你一个个杀光了他们,难道你也要射杀哀家么?”太皇太后语音凌厉地发问,可回应她的只有山间幽幽呜咽的风声。
她冷冷地笑了一声,慢慢地说:“说来奇怪,虽然哀家自认为做了完全的准备,可还是总觉得,也许宏儿会令哀家大吃一惊,宏儿你果然没有叫哀家失望。不过,哀家今早出门前,特意把崔锦心留在了灵泉行宫内,如果哀家今晚不能安然无恙地回去,她就会先扼死太子,再自缢来陪伴哀家。”
“宏儿,”太皇太后自顾自地说下去,“林琅那丫头怪可怜的,只留下这么一点骨血在世上。”她看得真切,林琅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认认真真地爱她的天。在为心爱的男人生育子嗣时死去,这是任何一个多情男子都忘记不了的百结柔肠。
话音刚落,石门中间又有两支箭凌空射出,太皇太后身侧的两名羽林侍卫应声倒地。拓跋宏的声音酷厉而决绝:“祖母说的是,朕不会辜负林琅的一番苦心。她到死都在忍着心中滴血,为的就是这一天!”
方山的天空澄澈碧蓝,如同一块巨大的蓝色水晶石一般,云海另一侧,仿佛有神佛的眼睛,默默无声地注视着世人。太皇太后突然如被雷电击中一般,从前闪过心底的疑惑,骤然变得无比清晰。太子……太子长得并不像拓跋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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