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固陵依着方山南侧修建,规制十分宏大,既有太皇太后百年后长眠的永固陵,也有拓跋宏为自己准备的虚宫衣冠冢——万年堂。因为太皇太后笃信佛教,陵园内还专门修建了一座思远浮屠。
八年前太皇太后到灵泉行宫避暑时,就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开始为自己修建陵寝。朝中大臣曾经屡次劝谏,太皇太后百年后,应当与文成皇帝合葬,不应该另外修建陵寝。可太皇太后却不为所动,甚至在明堂杖责了几位顽固的老臣。她已经被那个身穿龙袍的人禁锢了一辈子,死后一定要有一片自己的清静地。
拓跋宏搭着太皇太后的手,沿着笔直宽阔的墓道一路走下去。负责建造的官员,只进了陵园第一道大门,就停住了脚步。跟随在太皇太后和皇帝身后的,只有他们最贴身的内监、宫女。这些贴身侍奉过太皇太后和皇上的人,在主子故去以后,因为知道的秘密太多,往往也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不用担心他们会把墓室的方位和通路泄露出去。
“宏儿,”太皇太后的话语,打破了死一样的寂静,“哀家实在没想到,会有一天跟你一起来看哀家的陵寝。”
“祖母说笑了,这怎么会想不到呢,为祖母尽孝是孙儿的分内之事。”拓跋宏恭谨地回答,语调仍旧跟从前一样,不一样的是他此时的心境。此时的恭谨,已经不是因为他无力与太皇太后抗衡,而是因为他终于可以跟太皇太后站在同一个高度上,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在的表象,来彰显自己内心的强大。
数年隐忍过后,他已经足够强大。
“哀家不喜欢奢华的装饰,宏儿,如果是你为哀家操持身后事,哀家希望陪葬的物品能够尽量从简,把从前那些用金银珠玉陪葬的陋习,都免了吧。”太皇太后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下去,好像他们仍然是一对和睦的祖孙,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
“是,孙儿记下了。”拓跋宏低头敛眉答应。
两人走到墓室门前,门框上雕凿着口衔宝珠、振翅高飞的朱雀图案。手捧着图纸的内监上前来,恭请太皇太后继续前行,请皇上稍稍转个弯,往万年堂方向去。
太皇太后走出几步,忽然回身说道:“宏儿,往万年堂去的路崎岖难走,你要小心看路。”她的音调平平不带任何起伏,就像过去十几年里,每天上朝前都要叮嘱皇帝整理衣冠一样。
拓跋宏点头答应了,目送着太皇太后走进墓室,才转身往另一条青石甬道上走去。
因为只是衣冠冢,万年堂的规格,比永固主陵小了不少,连门前甬道上的装饰也少得多。越走四面越僻静,因为树木稀少,几乎连山间常有的鸟鸣声都听不到。此处远离行宫,此刻身边的随从也很少,正是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动手的最佳时机。拓跋宏面色平静如常,他在等待躲在暗处的敌手先动。
万年堂前有一对线条流畅的石羊,拓跋宏把手搭在弯曲的羊角上,端详着羊身上的刻纹。羊角上刻着连绵不绝的盘曲纹路,拓跋宏下意识地伸出手指,顺着那道纹路游走。从前在宫里时,冯妙也总喜欢这样勾画窗棂上的纹路。想起冯妙,拓跋宏眼角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许多,有六名侍卫在暗处照看她,应该是安全无虞的。
他正要问问雕凿这石羊的工匠现在何处,起身的一刹那,忽然听到背后有刀刃出鞘的声音传来。捧着陵寝方位图的内监,突然从图纸卷轴中,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向拓跋宏后心刺来。
起身回头的一刹那,是一个人防备最弱的时刻。可拓跋宏自幼警觉,听见那声细微响动时,已经觉察到不对,立刻俯身低下,躲过了刺过来的那一刀。“铿”一声响,刀刃直戳在石羊的背上,竟然划出一点发白的印记来。
白登山围猎那次,拓跋宏的身手已经被人看见过,那内监不仅挑了最容易得手的时机,还在这一下上用足了力气。一击不中,他索性扔开碍事的图纸,欺身上前连刺数刀。
拓跋宏错步后退,瞅准时机劈手扭住了那人的手腕,反手向外一翻,那人就发出一声惨叫,手臂酸麻间,匕首掉落在地上。这些近身肉搏的功夫,拓跋宏从小就跟着不知姓名的师傅练熟了,只是从来没有在人前用过。
与此同时,躲避在暗处的侍卫也冲出来,抬手便把锋利的短刀刺进了那名内监的喉咙。内监挣扎了几下,口中已经发不出声音。拓跋宏松开手,他便无力地倒在地上,渐渐没了呼吸。
那名侍卫向拓跋宏躬身抱拳,仍旧把自己的身形隐匿起来。拓跋宏缓缓转身,看向一边已经吓傻了的近身内侍,心里却升起一团疑云。
陵寝附近地势空旷,不容易隐藏身形,拓跋宏只从六名玄衣侍卫里选了一人随行。刚才出手的那名玄衣侍卫,是他身边六人中最出色的一个,此前从没出过差错,才被拓跋宏选中带来了陵园。可是刚才,他却一连犯了三个致命的错误。
第一个,内监的匕首刺向拓跋宏后心时,他慢了一拍,并没立即出手。第二个,等到他真正动手时,拓跋宏已经制住了那名内监。他在完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暴露了自己的身形。第三个,拓跋宏原本还有话想问,可他却没等主人发话,就直接动手杀死了那人。
拓跋宏眉头紧锁在一起,把刚才的一幕仔细回想了一遍。突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冯诞训练的人里,混进了别人派来的奸细!
念头一起,拓跋宏只觉得万分担忧。这人反常的行动,也许是在向他背后真正的主使传递消息,也或许是在寻找机会动手。行宫的羽林卫都留在了陵园门口,此时来不及调动,带在身边的内侍又都是不会功夫。
可这些原本就在拓跋宏的预料之内,并不是最令他心焦的,他脑海中呼啸盘旋的,是另外一件事。冯妙身边也留了六名玄衣侍卫,他现在无法确证,那六名玄衣侍卫是否忠心可靠。如果皇帝在永固陵遇刺的消息传出去,灵泉行宫内也一定会发生异动。到那时,如果冯妙身边的玄衣侍卫中,也混有别有用心的人,谁能保证她的安全?
灵泉行宫内,冯妙已经乘着轿辇,进了李弄玉居住的无极阁。
☆、195、万年永固(二)
灵泉行宫之所以用“灵泉”二字命名,是因为这里原本有一座灵泉池,将地底天然涌出的温泉水,引入行宫内专门修建的汤池。灵泉宫内靠南面的好几处宫室殿宇里,都建有引入温泉的汤池,供居住的皇亲贵胄洗浴。
冯妙进入太极阁时,李弄玉就正在后殿汤池里沐浴。婢女客气地请冯妙在前厅等候,可冯妙知道这些世家小姐沐浴的规矩,要盥发、净面,还要用十几种香料制成澡豆仔细擦洗,没有小半个时辰是洗不好的。
她正急得要与婢女争辩,李弄玉披着一件蚕丝水纹软绸外袍,一手握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
冯妙知道李弄玉不是迂腐不化的人,顾不得礼数周全,拉了她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把情形简要地说给她听。李弄玉一面用细绸包裹头发,一面缓缓转动着乌黑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弄玉住的无极阁,原本是打算用来陈列佛经的,只有宫室,没有院落。她把下人都打发开,自己动手去解马车的缰绳。刚解开绳扣,便听到一声娇俏天真的话语响在不远处:“呀,又散开了,帮我在后面系一下……系牢一点嘛。”
一男一女,正并排沿着宫道走过来。阿依穿着高车女子常见的短衣缚裤,头发湿淋淋地滴着水,手里捧着一盒澡豆,用来包裹头发的丝绸散开了一角。始平王拓跋勰穿着寻常样式的长衫,站在她身后,帮她把那块顺滑的丝绸系好。两人的样子,显然是刚从行宫里大汤池回来。
冯妙飞快地在始平王拓跋勰的头发上扫了一眼,看见他的发是干的,心里长出了一口气。要不然,她真不敢想李弄玉会有什么反应。她正想催促李弄玉快些离开,却看见李弄玉直直地迎着那两人走了过去。
阿依直愣愣地看着李弄玉,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很快涌上一层戒备和敌意,她还记得上次李弄玉是如何折辱始平王的,下意识地竟然侧身上前,想要挡在始平王面前。
李弄玉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看她,忽然开口说:“这里可不像高车,私定终身会被人看不起。你的兄长也来了灵泉宫,你对始平王有意,为什么不叫你的兄长替你商量婚事?”
听见这句话,始平王的脸色阴郁难看,他把头转向一边,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些。
“我没有那个意思……”阿依被人当面说中了少女心思,还有些扭捏不肯承认。
“是么……”李弄玉拖着长声说,“那你为什么在本该打两层结固定的地方,只打一层结呢?丝绸顺滑,打一层结很容易散开,不是么?”
“你……你太过分了!”阿依没料到自己的小动作竟然被人看穿了,羞恼得脸都涨红了,把手里的澡豆扔在脚下,飞快地跑远了。
始平王犹豫着想要去追,可刚走了几步,便意识到自己已经跛了一条腿,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健步如飞了。他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无力和失望,似乎在对李弄玉说话:“她只是个小丫头,你何必要用那么刻薄的话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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