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柳心悦拉起来,给她把衣带系好,说道:“前日,安铭兄长来向我辞别,说要带一人离京,让我不要担心,我以为……难怪他这些天心神不宁。”
“大哥与你……”秋池艰难道,“若是两心相悦,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这是不可多求的良缘,我……良缘不可阻,我便……我便促成你们这段良缘。”
思及往事,柳心悦掩面哭泣。
他是那么好一个人,得知她钟情安铭,不曾为难过他们,还改了称呼,一直称呼她嫂嫂,还向京兆尹求了宅子,为他们办婚宴。
到底,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秋池像梦呓一般,在她耳边轻声重复着:“忘记他……忘了他,他不是你的良人……心悦,忘了他……”
柳心悦咬牙,狠心道:“你一日不告诉我铭哥的下落,我就一日不忘!我死都不忘他!”
我,一定不遂了你的愿。
自有次捆她回来,伤到了她手后,秋池不舍得再绑她。
只吩咐宅子里的人看紧了她,自己匆匆离开。
拐出巷口,跟随他的仆役才敢开口,悄声道:“公子,问过鬼街的黑药堂了,以前大理寺的老乔仵作买过,价不贵,只是这药要每日都吃,还不得沾酒,咱把药草拿给济世堂的大夫看了,大夫说,这药有些损身子……”
“大理寺老乔仵作?”秋池问道,“他抓这味药给谁吃?”
“给他儿子。”仆役道,“他儿子曾被川县的神婆抓去献祭,受了十多日折磨,太惨了,那老乔仵作不愿儿子想起,不得已抓了这药,让他儿子每日服用……”
“你派人去看过了吗?怎么样?”
仆役叹气:“瞧过了,他儿子也在大理寺当仵作,人是没事,可一身病气的。公子,是药三分毒,您看要不要?”
秋池眼里闪过一丝痛苦,最终说道:“带我去。若是能让她忘了……也好。我会对她……我会对她好,一直对她好……”
仆役又道:“今日公子在揽月楼请的那位户部的贺大人,刚刚寻到府上了。”
“他说了什么?”
“他说,已把安铭的户籍销掉了,在京城的婚薄也销了,这人已经‘死’了,让秋公子放心……”
秋池长长吐了口气,说道:“去鬼街那个黑药堂。”
仆役带着秋池来到京郊一处阴暗潮湿又诡异的街巷,街巷两旁都挂着白纸糊的灯笼,臭鱼烂虾倾倒在街两边,气味熏天,到处都是晾晒的破衣烂鞋。
秋池皱着眉跟着仆役七拐八拐,才到了仆役口中说的黑药堂。
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秋池掩着鼻子,进了阴暗的屋堂内。
“小乔你要出远门啊?要这么多莫忘草。”一位精瘦老人称了一斤干枯发白的药草,包了起来,“拿着,记得每天都喝,莫要沾酒。”
“知道了,我走了。”柜台前的男人戴着兜帽,转过身,经过秋池时,侧头看了一眼:“……秋大人?”
秋池愣了一下,仆役连忙招呼:“乔仵作好,乔仵作也来抓药?”
“嗯,我来买莫忘草……”小乔说,“京城只有他家有。”
秋池压下心中疑惑,冲他点了点头,小乔离开后,秋池问道:“怎叫莫忘草?”
黑药堂的大夫说:“不叫莫忘草,怎哄他吃?”
那大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些事,还是忘了好。可哪里有人真的愿意忘记往事?再怎么苦痛,也想让自己记住,因为怕忘着忘着,就把自己给忘了。小乔这孩子,是老乔特意叮嘱过的,我们跟老乔也是老相识了,知道他的苦处,这才给这药草起了个名字叫莫忘,哄他每天吃点。”
仆役解释:“大人,我们也可以这般与心悦夫人说,先是寻个理由,让她每日吃些药,等她有了些往事的迹象,咱就能告诉她,每日吃莫忘,能治她忘事的毛病……”
秋池不语,眼中犹疑不定。
大夫问:“贵人,您要吗?”
秋池紧紧握着拳,张了张口,咬着牙点了点头:“包起来吧……我要。”
我要……
这是最好的办法,我要你忘了他,我要你与我重新开始,从此以后,再无烦忧。
作者有话要说: 呀吼~来了。
☆、逃跑的夫人
第二日, 沈情领了牌子出门,见小乔身穿颜色发黄的白斗篷, 肩上系着一方蓝色碎花布小包袱, 垂头站在马车旁边等她。
沈情上前询问:“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好了。”小乔掀开车帘, 说道, “你先请。”
他一举一动, 都像出身世家的公子,知礼体贴, 自然不做作,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
梁文先曾说过, 世家贵族出身的人, 大多彬彬有礼, 仿佛礼仪教养已融进骨血里,天生就有, 再落魄都带不走。
沈情艳羡这样的人, 因她知道, 尽管她自己是名师开蒙,沈府也从不短她吃喝, 可有些刻在骨血里的东西,那种急切要让自己看起来有用的想法, 那种怕一夜间丢失现有生活的穷酸, 标志着她与权贵世家的不同。
那些世家子弟,身上总有一种风轻云淡的轻松,他们轻飘飘的浮在俗世上空, 忧愁却不知愁,悲悯却从不真的动感情,知礼却与人保持着距离。
沈府养了沈情十多年,也没养出她这份身处上位俯瞰俗世凡尘的风轻云淡感,相反,沈情像个讨人厌的麻雀,浑身带着甩不掉的泥腥味,凭着骨血里的那股子野蛮和冲劲,饥渴地活着。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风轻云淡。
可这也是奇怪之处。沈情每次看到小乔时,都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他又亲切,又缥缈,而且这两者并不相融,而是间歇性轮换。
有时,觉得他像是穷苦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吃饱就好,万分珍惜已有的一切,似和天争抢着日子过,多一日便开心一日。可有时候,又觉得他是个落魄公子,吃的精细,知书达理,身上有种穷苦人家不该有的淡然气息,就连偶尔露出的笑,也像是高高在上的公子哥赏给身边人的,带着挥之不去的傲气。
沈情与院子里的胡大娘闲聊时,胡大娘提及小乔的生母,说道:“虽是丫鬟出身,但那也是楼家家养的,与楼皇后一同长大,皇后读什么书,她也读什么书,而且啊,都说丫鬟跟楼皇后长得也像,尤其是眼睛,这不,留给儿子了。”
胡大娘感慨:“就是老乔,那也是楼家出身的,只是为了追随楼老爷子,才当了仵作。所以小乔这孩子,爹娘都是读过书的,当年楼皇后主中宫时,他还去做过昭懿太子的伴读。”
沈情听了,很是震惊:“他做过昭懿太子的伴读?我怎么没听他说过,言语之中,像是不认识昭懿太子一般。”
“年纪相仿,好像要比太子年长两三岁的样子,说是挑进宫陪太子读书,那不就是伴读?就一年吧,楼皇后没了后,楼家就把人接回来了,后来这孩子被神女教的人捉去,泡了好几天的药池子,折磨出一身病,之前的事也都忘了。”
沈情哑然失笑。
那不叫伴读,那跟小乔的生母飞鸢和楼皇后的关系一样,从小挑过去当宫侍,培育衷心,同生共死。这种叫伴侍,是大户人家常养的,养好了,关系好的,遇危险时,这人就是主人身旁最后一道人盾。
就像飞鸢和楼皇后,楼皇后死,飞鸢也要陪葬。
可这样说的话,昭懿太子病逝,小乔也应该陪葬才是……或许是因为只陪伴了一年,还不算伴侍?
不过,也多亏没陪葬。
沈情知道这些后,与小乔更是亲近。有时候甚至会从小乔身上,想像着昭懿太子。
实际上,她对昭懿太子没有多大印象。
昭懿太子救她时,才八岁,而她也只有五岁,只能模糊回忆起,昭懿太子比她高一头,衣服很香,声音很好听,然后,他把玉牌摘下来戴到了她脖子上。
至于昭懿太子长什么样子……沈情努力回忆,半只眼睛都记不起来了,或许是她一直被要求跪谢,没有完全抬头看他的缘故吧。
现在看着小乔,沈情心满意足。
起码有个曾经离昭懿太子那么近的人陪伴她,比皇陵隔老远看到的两个石狮子,更能让她寄托思念和对他的感激。
小乔也察觉到了,总是笑着跟她说:“沈大人人真的很好。”
或许是不常有人如此和善热情地对待一个仵作,小乔寂寞了好久,终于碰上了沈情这个热心肠的,他无比开心。
马车出了昭阳京东门,小乔解开包袱,掏出一个瓦罐。
他把野酸枣放进罐子里,用蜜糖浇了,埋在土里闷了几日,现在拍开封泥,野果沁人心脾的香味弥漫了整个车厢。
他捏了一颗放在沈情手心,弯起眼睛笑道:“尝尝看,七日枣,酸酸甜甜的。”
沈情口齿留香,拱手称赞道:“小乔是大理寺头等会吃的妙人!”
小乔更是开心,问她:“沈大人在崖州,可有什么新奇的吃法?”
“我不比你,我吃饭都是为了填饱肚子。”沈情说完,又怕他失望,连忙回想了,说道,“我们崖州又道名吃,叫\春风笑,改日买只鸡,我做给你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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