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子瑾身材修长,站起身来时一袭白色长袍迤地,背影消瘦而挺拔。关沁儿看着他的背影被隔绝在门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悲伤,她突然咬住自己的手背,挡住了汹涌而来的悲伤。
怀胎四月,她从不敢告诉关子瑾,却固执地在他要来金陵时不顾家中人反对硬要跟着,不过是因为她知道关子瑾希望她跟着,所以她想要给他一个理由,而如今这一刻终于到来,悲伤却依旧无法抵挡,关子瑾、他……
情绪一旦被牵起就难以遏制,门外响起小丫头的敲门声,她这才有些慌乱地睁了睁眼睛,直到把里面的泪水都憋了回去这才开口:“进来吧。”
如今关沁儿怀了孕,身边自然不能少了人,关子瑾应该是特意吩咐过,因此一进来便有人去将窗户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既能保证屋子里不闷又能让冷风灌不进来。
“少奶奶,您的手这是怎么了?”
贴身的小丫鬟原本是要去服侍关沁儿,却发现了她手背上的一道红痕,虽然已经看不出牙印,但在关沁儿白皙的手上依然十分明显。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手上的痕迹,随后无奈地看向小丫鬟:“我也不知道……”
天色渐晚,千川公子平生头一回还未入夜就离开了春风一度,向来和气的人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傅铮远远地看着莫折千川身边跟着一个杀气腾腾的方世隐,一时间有些好奇,偏过头来问一旁的林墨:“此时春风一度还未真正热闹起来,这千川公子怎么怒气冲冲的就走了?”
林墨并不经常来这种地方,但却也并不陌生,在好友面前,他十分不雅地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说着随手抓了一个路过的小厮打听起来,听完那小厮的描述后,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精彩,他沉默了许久,才好似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般评价道:“饱暖思**。”
“……”傅铮无奈地看着林墨,打断了他想要高谈阔论一番的心思:“我与千川公子不过是一面之缘,但却也觉得此人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即便是算不上君子端方吧,说是宠辱不惊却也是可以的了,怎么偏偏一遇到南阳世子便猛地露出锋芒来?真是好生奇怪。”
听傅铮这语气并不像是随口一提,到颇有几分认真的意味,林墨便收起了一幅摇头晃脑打算掉书袋子的模样,又听见傅铮继续说道:“为商之道在于和气生财,得罪南阳世子明显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若说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依我看千川公子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昔日有沈万三家财万贯,妄图讨好天子竟愿意出钱为天子筹措军饷,最终聪明反被聪明误,被诛了九族。如今千川阁如日中天,说是富可敌国也丝毫不假,若是再与朝中官员面面俱到,岂不让人夜不能寐?”
林墨到底是在朝中呆了几年,对于某些事情比傅铮要敏感,他能明白莫折千川甘愿得罪一个本就臭名昭著并且地位足够的世子远比去与那些同气连枝不知水究竟有多深的大员要划算太多,因此对于今夜千川阁中所盛传之趣事便也多了几分别的考量。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客人与主人
莫折千川与萧挽风之间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弄月随着茵陈一同来到此处时二人便已经打了起来,当然,动手的是方世隐与江吟,千川公子早就被萧挽风制住了,若非是弄月来得及时,千川公子怕是今日要挂彩。
房门才刚一打开茵陈就看见里面的一片狼藉,顿时被吓得不轻,幸而这段时间以来南阳世子向来宠爱弄月,也愿意给她面子,几句温言软语药下去,竟大发慈悲放过了莫折千川,这让弄月一时间名声大振,甚至比当初艳惊四座时更加艳名远播。
坐上回去的马车,傅弦歌并没有去想关于七香草一事,她比较在意的是名叫弄月的那姑娘。方世隐说那弄月步子轻盈,明显是会武功的,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会委身于春风一度?
与茵陈的温顺知趣不同,弄月全身上下都在诠释着何为风情万种,一颦一笑之间都充满了魅惑,这样的一个人又为何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答应茵陈的请求冒险来劝说萧挽风?
“主子,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方世隐与江吟棋逢对手,到现在却迟迟没有一次真正的较量,每每刚打上瘾就被喊了停,因此他心中十分不舒服,便琢磨起其他事情来。
听他这样说,傅弦歌还以为他对于弄月一事有什么看法,更没看见他脸上的揶揄,问道:“何事?”
“就是茵陈,那姑娘今日看你那眼神,啧啧,你说平日里看着多好的一个姑娘啊,今日可算是为你担心坏了,唉……”
说着方世隐还摇头晃脑地叹了一口气,傅弦歌坐在马车内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这并不妨碍她想给方世隐再来点谨言——这是昨晚清和给这药粉起的名字,傅弦歌甚为满意。
若说是上一次茵陈那句玩笑似的调戏傅弦歌还不怎么放在心上,今日她的这一番表现可就太过明显了,想起此事傅弦歌便一阵头疼——她作为千川公子时人人心仪,怎么换成了傅弦歌就处处不招人待见?
傅弦歌自小所得到的感情算不上多,莫折言算一个、苏嬷嬷算一个、清和清容算一个,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了,因此万万不敢辜负旁人,却不曾想会留下这样一份荒唐债。
方世隐等了半晌没听见傅弦歌的动静,心中还有些疑惑,正想在问些什么,就听见傅弦歌说道:“你去查查东山上顾家的庄子咱们究竟牵扯了多少进去,确保咱们的每一个人都登记在册,若是有什么可疑之处便自行解决了,不必特地来通报我。”
傅弦歌给方世隐放了权,却换来方世隐呆愣片刻的鬼哭狼嚎:“不要啊主子,你明知道我最不爱做这些繁琐无比的琐事,这些弯弯道道我怎么会懂?还不必向你禀告,若是出了事,我该怎么办啊,主子……”
“我看你洞察力惊人得很,必定能将千川阁撇得干干净净,去吧,我相信你。”
方世隐终于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然而为时已晚,傅弦歌的话已经放了出去,东山上一大堆的事物便几乎是已经放在方世隐的案头了,天知道他宁愿去与江吟斗上三天三夜也不愿意去碰一点这样的琐事……
再回到春风一度,弄月今日声名大噪,晚间一曲舞更是妩媚动人,引得了多少人侧目,茵陈因为身体原因今日并没有上台,而千川公子胆敢直面萧挽风要人之事也让春风一度的老鸨轻松了不少,不必花太多心思来帮茵陈挡某些难缠的富家子弟,难得让茵陈在这喧嚣的春风一度之中还找到了一点宁静。
“姑娘,你今日真是太棒了,英雄救美,不离不弃,若是传出去定是一段传奇般的爱情故事。”丫鬟仍旧在茵陈耳边喋喋不休,她今日自作主张请了莫折千川来替他解围,茵陈若说是心中没什么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可如今,她却已经顾不得这件事情了。
身边的丫鬟满脸崇拜,对于千川公子与茵陈将来曲折而不受世人祝福的爱情念念不忘,甚至已经提前往其中加入了一个高贵恶毒的傅弦玉,此等口才不去四海居说书实在是浪费。
茵陈本就感染了风寒,此刻更是感到一阵头晕,吩咐道:“我的药应该熬好了,你去帮我先拿来吧。”
小丫鬟这才想起来茵陈还病着,赶紧应了一声小跑着出去了,看那样子似乎是路上还要与人说道几句。
耳边终于清静了,茵陈难受地揉了揉脑袋,脑中全是弄月的话。
“咱们春风一度做的是皮肉生意,你我同样四体不勤,日子却比金陵诸多寻常百姓家过的好了不知多少倍,算得上是个小门小户的主子,若非是你我能为这春风一度带来生意,能将客人哄得高高兴兴,妈妈为何要花费这许多供养你我?吃力不讨好地去去招惹客人地迁怒,这不是你我该做的事。”
这是弄月的原话,毫不客气地戳穿了茵陈心中最后的幻想——千川公子花钱来此处找乐子,碰巧的是她就入了千川公子的眼,一手交钱一手交服务,银货两讫,多么简单的道理。
而茵陈惨白的脸色并不能得到弄月的多少怜惜,她看向茵陈的目光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那是一种仿佛看着跳梁小丑以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撞了一个头破血流的怜悯,让茵陈无所遁形。
“咱们入了这春风一度,什么卖艺不卖身,总归不是自己的人了,我们的样貌、才情,都只是别人手中的工具,即便是日后赎了身,也洗不掉这这些的。”
弄月话中有话,最终还是慢吞吞地换上了衣服随茵陈去了千川公子所在的房间,原本还在失神中的茵陈意识到这一点后又像是吃了灵丹妙药一般瞬间活跃起来,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一幕。
茵陈始终都记得弄月那一番关于“主人”与“客人”的论调,而其中藏在背后的意思,让茵陈忍不住背脊有些发凉,头一次感到如此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