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敏之觉得他这样是没用的,因为如果他哥真要收拾他,完全可以扑到叶府去接着踹。
邢烁觉得有道理,但他担心的是另一层:“我就怕日后他真不准湳哥儿跟我们玩儿了。”
说到这里,燕棠简直是讨人厌的存在。
他自己从来不捣乱不生事,堪称世家子弟的标竿,人人家里都拿他作榜样教训孩子,已经够可恶了,他却还不准别人找点乐子玩玩儿。
戚缭缭也以为然,前世他们的交情就算过去了,就凭他还之前还坑她银子,还说她不衿持来说,是够可恶的。
众人纷纷表达意见,燕湳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那我放了学还是老实回去好了,他踹完我泄完了火,过几天也就没事了。”
“这哪行呢!”邢烁说,“也不能由着他打。”
“可又怎么办呢?”燕湳摊手,“总得让他把火给消了。”
戚缭缭琢磨着,就说道:“这么着吧,你就回去跟他说,最近跟我闹掰了,不会跟我一处玩了。”
“你痛定思痛,觉得的确不应该跟着我胡混。而我则被我哥揪到四夷馆去学鞑靼话了,知道我倒霉,他多半心情要好些。”
反正他恼的是她嘛,怪她带坏了燕湳,只要燕湳不跟她玩,他还有什么必要纠缠着?
几个人却因为她后面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你要学鞑靼话?”
戚缭缭少不得给他们解释一通。
燕湳放了学果然就老实回王府去了……
靖宁侯给戚缭缭找的这位先生姓黄名隽,是四夷馆的通事,祖籍便是辽东那边的。
自幼熟悉草原语言,家境不大好,虽是搬进了京师,家里年迈的祖母,寡母以及一个幼妹,可都靠他在衙门里这点微薄薪俸养活着。
昨日靖宁侯来串门,找到少卿大人闲聊时,说起想给家妹寻个先生的事,他从旁听见遂就毛遂自荐了。
当着少卿大人的面,靖宁侯许他二十两银子的重酬让他教会,先付五两定金,教完了付余款,教得好了另有酬谢。
有这样的优厚条件,黄隽自是不敢怠慢,拟定了每日下衙后戚缭缭到衙门来,就着馆内的书籍进行教授。
自己也提前做好了教案,准备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位传说中有“泰康一煞”之称的女弟子。
戚缭缭乃是有心求学的,当然不会乱来,自此每日里风雨无阻的赶至。
金林卫衙门距离四夷馆并不甚远,经常燕棠巡逻时还要路过。
那天燕湳回来后燕棠本是要接着训的,不过听他说戚缭缭跟他闹掰了,他便就住了手。
祸根孽胎就是戚缭缭,只要她消停下来,燕湳也歪不到哪里去。
但他又有些不信,那孽障什么时候有过正形?
简直是走到哪儿打到哪儿,先是杜若兰,后是杜若筠,然后是荣望,又是会同馆!
他们这几个也是打小棒打不散的团伙,怎么会突然就闹掰了?
他也就是将信且信而已。
下晌例行带着两个去各处岗哨巡逻。
路过四夷馆的时候,里头传来断断续续地朗读声,猛地一听,就觉出几分魔音穿脑……
“谁在里头?”他面肌一颤。
身边金林军打听了一路过来,说道:“是靖宁侯府的二小姐在馆里学番语。”
靖宁侯府的二小姐……
太阳光底下,金林军们看到他们的副指挥使脸上蓦然就冻出了寒霜!
那日里苏慎慈把戚缭缭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燕棠只觉得言过其实。
邻居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她戚缭缭在坊间生活了十四年,除了戚家和燕湳他们那帮人之外,再没有一个人像苏慎慈这样夸赞过她。
这只能说明苏慎慈也不过是被她戚缭缭给蛊惑了而已!
诚然,她是有些特别之处,那天在小黑屋外他所看到的她,的的确确与往日人前的她很是不同。
那样危险而直接的她,是当得上苏慎慈那句“有勇有谋有城府”的。
再有在会同馆的表现……
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能够于声色不动间把控着那么好的火候,也是不容易的。
可纵然她有些见地,也仍然是个未曾吃过苦,及未曾面临过挫折的纨绔女,她有无城府,出不出色,又与他有何相干?
反正他已是坚定信念再不与她有什么瓜葛……
……不!
眼下她在四夷馆学番语?
这怎么会?!
他扶剑凝立了片刻,凛然的目光便就下意识地透过大敞的门往里投过来。
……头几天都是学口语。
黄隽简直一个萝卜一个坑,恨不能把要教的内容掰碎又嚼烂喂给戚缭缭。
但戚缭缭读书自有一套方法,虽然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语言,这么跟上来倒也不算吃力。
燕棠到达衙门外的时候她正在学习简单词汇。
本是全神贯注地跟着学习,抬头的时候不经意就觑见了门外远远立着的人。
等看清那银甲上配着的青铜宝剑,她唇角便勾了勾,也未动声色,继续学自己的。
到下课时她起身与黄隽道:“明日我姐姐家老太妃做寿,我得告个假。”
黄隽早听说过戚家这位二小姐的威名。
原本是提着颗心在教她的,却没有想到两日下来她不但未曾有一丝顽劣淘气的迹象,而且还懂得举一反三,功课做得认认真真,心里早就已经知足得很。
遂忙说道:“二小姐自去忙便是,永郡王府的寿宴在下也是知道的。”
这是个长得十分清秀端方的年轻人,衣着朴素却干干净净,有一副同样很清亮干净的眉眼。
戚缭缭看他这副老实样,不由笑起来:“回头我给你带好吃的来!”
黄隽被她突来的笑容一闪,连忙低头:“不敢。”
第066章 看到肉喽
燕棠漠然地瞧见,随即又漠然地走开了。
他如今对这种场面已经见怪不怪,她戚缭缭要是真能规规矩矩地上课才叫稀奇了。
带着人继续把接下来的那半圈走完,承天门下竟又遇见了正要出宫的黄隽。
他两脚惯性地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停住,脚尖一转,又走过去迎上他了。
“……王爷!”黄隽不期遇见,连忙俯身行了个礼。
燕棠点点头,看着他后脑勺,说道:“都下衙老半天了,怎么还在这儿?”
“回王爷的话,下官近期受聘给靖宁侯府的缭姑娘教书习番语,因此晚走了些时候。”
黄隽腰身直了直,但两眼仍恭谨地望着脚下,回答说。
燕棠也看着他布靴上的粗线,说道:“侯爷怎么忽然想让她来学番语?”
“这层,下官不甚清楚。”
黄隽鼻尖上有细腻的汗意,人都说这位年轻的王爷甚少主动与人打招呼,眼下看来不像。
俊美无俦到跳出了普罗大众阶层的他,此刻身披银甲腰挎宝剑站在同前,令他这个小官吏感到很有压力。
感觉到他目光仍落在自己身上,为了缓解窘迫,他只得又补充了一句:“缭姑娘看上去对鞑靼话颇有兴趣,许是姑娘自己想学。”
燕棠盯着他半躬的腰看了半晌,才又缓慢地收回目光看向天际。
她对鞑靼话有兴趣?
究竟是对“话”感兴趣,还是对“人”感兴趣?
念头钻出来,他又对自己的行径感觉到有些羞耻。
原本他端正清白,从来不想什么龌龊的事情,自打被她戚缭缭染指,却像是不由自主总会想歪……
果然近墨者黑。
他淡淡扫他一眼:“得学多久?”
“以缭姑娘的用心,不出意外的话,应是一两个月左右,就可以了。”黄隽回答。
被他这么扫视过来,天气好像越发热了,背上被他盯过的区域,也仿佛有些冒汗。
戚缭缭又不打算来四夷馆当译官,能跟胡虏们进行日常对话就成了。他这么回答,应该不会出错。
但是燕棠又静立着不说话,他却也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意思。
“王爷……可还有事吩咐?”他望着他足下革履问。
“学个鞑靼话何须两月?一个月教会足够了。”燕棠说。
黄隽有些为难:“缭姑娘纵然聪慧,一个月也委实困难些……”
“教不会,那就是你无能。”
燕棠抬手抚抚手腕,瞥着他,又淡淡道:“还有,戚二小姐是贵胄淑媛,你直称缭姑娘,仔细侯爷与世子不悦。”
“为了你的前途着想,也该注意下该有的礼数。”
黄隽屏气望着地下,半日才颌首:“是。”
燕棠盯着他背影直到消失才往衙署走去。
刚拐了个弯,前方就闪出个绯衣绯裙如同一团火焰般的人影。
“王爷好威风,吓得我的先生连头都不敢抬。”
戚缭缭抱着胳膊挡在他公事房门口,似笑非笑望着他。
燕棠凝眉望了她半刻,随即回头看了看四处。
“不用看了,亲军十二卫各指挥使都跟戚家交情烂熟,我戚缭缭以往也没少进宫,金林卫的人大多认得我。”
“都知道我跟王爷是老相识,我来找你,怎么可能会阻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