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棠端茶的手缓下,看他一眼道:“谈不上添麻烦,阿慈很守规矩。”
苏士斟笑了笑,当作回应,心里却有什么被风吹动了似的,晃了晃。
他是知道燕棠与苏慎慈打小情份好的。
但即便如此,据他观察也没有好到太出格,也因为此,他才并未对苏慎慈格外放在心上。
燕棠的父亲与皇帝私交甚笃,即便是叶太妃,在出嫁之前也与皇帝交情不浅。
燕棠的婚事一般人是肖想不起的,他不觉得苏慎慈有这个福气——又或者说,他不希望她能有这个福气。
说起来也是年少无知,他年轻那会儿只觉得林氏生厌,生下的儿女也生厌,所以他们兄妹年幼时他没少做出些有失公允之事。
等到他察觉到行为过火的时候,却为时晚了,他们俩皆已成人,已经把他做过的偏心事刻到了骨子里,苏沛英也已经考取了举人。
他隐隐有了危机感,意识到长子长女不可能与自己同心,甚至他们的出色还很可能威胁到自己。
但他却无力改变什么,于是只能将错就错下去。
这些年,与其说他是在压制着他们,倒不如说是在提防着他们。
不能不防啊,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好歹有数。
可是,谁又能知道苏沛英为了麻痹他们,深怕他们阻拦他会试,居然在考取举人之后,接着默默无闻地装了三年!
前不久又金殿传胪,名扬朝野,成了为数不多有资格进翰林院的士子其中一员?
他中了进士,就成了天子门生,已经算是朝官了。这令他也不能不在许多事上因之让步。
可是越是让步,他就担忧越甚,这苏沛英,总像是一头温文饱学的狼,他就算再斯文再儒雅,他也是头狼!
眼下虽然不怕,可等到肌肉结实了,牙齿锋利了,总有一日会反过来撕扯他!
……这么说虽然有些不可思议,毕竟他们是亲父子。
可是他却深切地知道,至少是感觉到,他们兄妹并没有把他当成什么需要尊重孝敬的父亲!
在他往年无所谓地对待着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把他对他们做过的事情一笔笔地记起了帐!
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还能希望苏慎慈嫁给背景这样坚实的燕棠呢?
有姚氏及她所生的子女在,他再怎么做也不可能挽回苏沛英他们的信任了。
而昨夜里苏慎慈那样机敏又有胆气地应对着他和苏慎云,就更令他心生忌惮起来。
苏慎慈不会突然之间就会变得这么强硬,他想来想去,她的最大倚仗只有燕棠。
难不成苏慎慈也骗了他,她与燕棠这些年看上去平平常常,实际上私下里却已经到了情投意合的地步?
而她突然地强硬,是因为燕棠许诺了她什么?
“阿慈没给我添麻烦,阿慈很守规矩”,这表示什么?
至少是在维护她!
他觉得自己应该再问点什么,但又觉得什么也不必再问了。
不管怎么说,燕棠是维护苏慎慈的,且与苏沛英关系也很好,这是事实啊!
“我就怕阿慈胡闹,扰了王爷公务,若没有那是最好!”
他站起来,笑着拱了拱手。
燕棠见他古里古怪地到来问了那么一句话,又古里古怪地闷头坐了半日,忽然又告辞,也是盯着他背影直到消失才收回目光。
“回去让黎容查查看苏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冲侍卫道。
……黎容刚出王府就见戚缭缭和程敏之他们各自牵着匹马在坊间溜达。
基于戚缭缭的杀伤力,他看了他们一眼立刻掉头打算进门。
戚缭缭上晌在学堂才听了燕湳说过他哥不准他出来的事,知道是把燕棠给气狠了。
这会儿眼尖瞧见黎容,便老远喊道:“黎大人拎着礼包这是要去哪儿啊?”
这都打上招呼了,也不好装听不见了。黎容硬着头皮转身,笑道:“是戚姑娘啊!”
“听说苏家二小姐不小心被水烫了,太妃着在下去苏家问个安。刚又落了点东西,正要回府取来。”
他不提这茬戚缭缭倒忘了,苏慎云被苏慎慈当头一壶开水淋下来,如今也不知道脱皮了没有?
那苏慎云恨她恨得要死,多半不会让她见着这么狼狈的时候。跟着黎容去,她一定不好意思赶她。
就笑道:“那正好,我们几个也还没去问候的,您快回去取东西,我们在这儿等您。”
黎容静默半刻,只得去了。
……
苏慎慈泼水的地方距离苏慎云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且滚水送到书房,途中一耽搁,温度已降下些许。
再这么隔着距离泼过来,烫肯定是烫的,痛也肯定是痛的,但也有限,起码并没有直接毁容。
甚至连水泡都没起,只是被烫过的皮肤红肿起来,过了当时那劲儿,如今已痛得令她恨不能去死。
姚氏坐在床沿往她胳膊上涂药,一面数落着痛呼不止的她说:“没伤到脸就已经谢天谢地,要是破了相,看你这辈子该怎么办!”
“还惦着王爷呢,怕是隔壁王大爷都轮不着你惦记了!”
苏慎云闻言就捶着床板哭起来:“都是慈姐儿害的我!我跟她没完!”
第063章 你长的丑
姚氏冷哼,接着给她上药,想到某处,又禁不住用了点力。
前些日子苏慎云拿苏沛容作祟的事令她尚且还有余怒。
实在想不到她这样大胆!
苏士斟在她的几个儿女里最喜欢的便是苏沛容,作为老幺,不但是苏士斟喜欢,她这个当娘的又何尝不疼?
他头回误食花生后的模样现在回想起来还能把她吓个半死,而她当姐姐的既然知情,居然还故意冲他下手?!
要不是她自己怀胎生下的骨肉,她早就把她弄死七八遍了!
“母亲……”苏慎云吃痛,忍不住呻吟。
“叫什么叫!能容你下来就不错了!”姚氏沉声说。
苏慎云望着她,眼泪又吧嗒留下来:“母亲,我已经知错了。您就原谅我吧?”
“您看,没您护着我,我被慈姐儿欺负成了什么样子?您要再不管我,我迟早得死在他们手里的!”
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都说到这份上,姚氏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能苏慎慈他们看笑话不成?
也就淡淡回了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苏慎云撑着身子匀了口气,说道:“母亲,苏慎慈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您一定得帮我出这口气!”
姚氏脸色也沉下来。又道:“你想怎么着?”
苏慎云眼里毒光一闪:“慈姐儿都满十四了,她早早地死了亲娘,母亲就没想过给她说门亲吗?”
“若是等到及笄才开始谈婚论嫁,外人难道不会说你这个当继母的不尽职责吗?”
姚氏斜睨她:“你想让她嫁给谁?”
“嫁给谁都行,就是不能嫁燕棠!”苏慎云咬牙,“最好是嫁个痨病鬼短命鬼什么的,让她一世都翻不了身!”
姚氏垂眸喝了口参茶,淡淡道:“可她是你父亲的长女,是堂堂大理寺少卿府的大小姐。”
“倘若不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你父亲不会准不说,我也必然会被人骂苛待继女,外头可大把人觉得我必须把她高嫁了才算是尽到了本份呢!”
“要‘门当户对’还不容易?”
苏慎云抬头冷哼:“她要是也破了相什么的,别说嫁燕棠了,一般的世家子弟都不会要她了!”
姚氏捏着杯子,却似若有所思。
苏慎云推她。
她方说道:“光对付个慈姐儿有什么用?”
“慈姐儿也是仗着英哥儿中了进士才如此强横,要想治住他们,就还得在英哥儿的事上动脑筋……”
戚缭缭和黎容到了苏家,黎容在前院止步,姚氏则客客气气地把她迎到了苏慎云房里。
苏慎云倚在榻上,脸上只有一小半是红的,涂过药油之后锃光瓦亮。
结合苏慎慈的描述来看,显然脸上波及范围不大,重处倒在身上。
苏慎云很是不爽戚缭缭笑眯眯盯着她看的样子,无奈姚氏一心与街邻各坊交好,不愿她得罪戚缭缭,纵然无地自容,也还是得硬着头皮应付着。
戚缭缭叹道:“这可怎么办好?本来就长得丑,要是破了相,岂不更嫁不出去了?”
说得姚氏母女脸上俱是一抽,一口气差点没岔进肺里……
黎容带着人往苏家坐了坐,到燕棠下衙回来时已经把事情打听了个清楚。
听说苏慎慈当着苏士斟的面把苏慎云给整了,燕棠倒是也愣了一下。
这可不像苏慎慈素日手段——当然她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对姚氏他们的欺压,以往她也会有些小手段反击,但多是迂回应对。
碍着苏士斟,她不敢做得太过份。
可这样……她这副样子,怎么听起来倒像是有几分戚缭缭的风格?
“那苏士斟今儿过来寻我又是为了什么?”
他凝眉自语。
本来他还以为苏士斟找他是为着训苏慎慈,眼下看来倒不像了。
且他莫测高深地往他那里一坐,总令他觉得背后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