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早知真相的礼官负手立在原地,面色轻松愉悦,又在想着待会上哪个上等酒楼吃酒逍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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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宫的宣政殿是皇帝处理政务以及在早朝外召见大臣的场所,殿内的装饰同早朝大殿如出一辙。同是暗沉严肃至极,放置的瓷瓶挂饰庄重威严,简而言之,整个殿内压抑地让人无法畅意。
殿内凝固的空气也同样肃杀,高坐在尊位上的明黄身影闭眼沉思,口中念念有词,手上转动着两颗夜明珠。
下面的玉琉璃和慕陶二人亮眼的红装还没有换掉,静静地站立在一旁,两相对视一眼。
而跪在下头的男女二人,女子衣着富贵华丽,珠翠满身,隔着距离玉琉璃都能闻出她身上抹的是出自她手下的胭脂铺;
而男子喜气的华服也未来得及换下,狭长的眼睛里的眼珠左右转着,狠狠压制住心头的暴躁,他想不通这是为何!
为何陛下安然端坐在上?
为何应该将齐耳捉拿入狱的张统领会意外出现在国公府?
为何陛下忽下捉拿他的旨意?
为何齐耳还高昂地站在他面前!
第42章 质问
这时, 跪在言珏旁边的锦服女子再也承受不住了,轰然朝前面跪走两步,扑倒在金座下方, 细腻白皙的玉手死死抱住绣着九爪龙纹的黑靴。
女子细声低泣:“陛下, 臣妾不知道做错了什么。陛下这样严肃,臣妾受不住。”
明明是低声下气地抓人裙摆的动作, 女子还是把持着主动权,丝毫没有心虚。这一副娇媚动人、天真无邪的神情, 这一张细嫩魅惑、娇翠欲滴的脸庞, 真叫人看不出是个年过三十的妇人。
玉琉璃站在大殿旁边打量着明贵妃, 可以断定的是她的脸上没有皮面也没有浓妆,这副模样多半还真是天赐的。
或许这就是原因所在。一张倾倒众生而红颜不老的容颜,一张越看越有风姿而不厌其烦的脸庞, 足以让她从花花绿绿的舞姬里脱颖而出,足以迷得皇帝冷落三千佳丽,足以多年宠冠后宫。
有一点使这位冠之以‘妖妃’的明贵妃同样有载入史册的资格,也是出奇的是:当年身份卑微的她上位后, 竟然可以挤掉有强大家族背景的卫皇后,使之对红尘俗世绝望,避入庵祠。
不过这之间关联, 玉琉璃已经明了,没有一个女人是可以凭借自己所谓的手段屹立在后宫的。
令跪在皇帝身边的明贵妃略有失望的是,往日对她千呼百应的皇帝,今日格外冷漠。即使是她已经撒娇至此, 依旧能感觉到皇帝神情里的不屑。
明贵妃心底一凉,下意识转头去望了眼言珏,以示求助。
“你还要去看他!”
啪——
皇帝猛然站起,狠狠地将手甩在明贵妃的脸蛋上,大殿里爆发出清脆的一声,众人皆大气不敢出。
明贵妃被巴掌的力度带倒,摔在台阶边上。双手捂着通红的脸颊,目中茫然无措,难以置信。
根本没有时间给她思考究竟所为何事,头顶皇帝的话如同霹雳而落。
“你再长几岁,都可当她娘了!你这个荡|妇!”
明贵妃怯生生地抬头,极为可怜地望着盛怒下已经不顾及仪态的皇帝,心里燃气了一丝希望。
皇帝横眉冷对的人是她,气愤至发抖的手指却明明白白地指向另一个方向。
言珏!
是了,原来是质问她和言珏的男女之事。驰骋后宫多年也不是光靠美色和依附的,明贵妃心下即刻有了对策。
明贵妃柔柔弱弱地支起身子,显示方才那一巴掌挨得重了,加上她无辜无邪的面容,倒会使人轻易倒戈。
跪正后,明贵妃双手摆在膝盖的衣裙上,泪目潺潺。
“陛下,就像你所说的,言相爷的年纪几乎和太子相仿,怎么会与臣妾苟同。再说,臣妾对陛下的心意十几年如一日,陛下难道不知吗?”
说着说着,明贵妃眼中如珍珠般的泪水一颗一颗,串成珠线滚落下来,以及泪水下更加魅惑迷人的眼眸,叫在旁的玉琉璃,一个女子看得都快心疼了。
明贵妃这话的确不假,言珏这种人怎么看都像是亲近女色的人,可他偏偏不是。事实上,他对她只有匡扶利用之意,纵使她有意明送秋波。
明贵妃继续争辩:“陛下,不知是谁陷害臣妾,臣妾要与此人对质。”
本来有些软下心的皇帝,经她这一点醒想起了这一茬,何人指认她和言珏的污糟事,呵~
皇帝转过身,往金座方向大跨几步,一把拎过来一个人,朝明贵妃面前一丢,甩下冰冷的话给她。
“就是他,亲眼所见。”
明贵妃能够体察到说这话时,皇帝将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她心里难免生起疑惑,抬起头时,站在眼前的是个宽大的躯体,几近挡住了明贵妃其余任何视线。
怎么会是......
如果是其他人,她有自信脱身。
然而天不遂人愿。
自小服侍在皇帝身边,与皇帝一起长大,是皇帝身边活得最长久的人物,眼前拥有圆润身材的邱公公,一直以来是皇帝最最信任的人。
他的可贵之处在于没有为自己以后的路做任何打算,以致于不论是谁找上门来妄图拉拢他、讨好他,始终无动于衷,甚至向皇帝和盘托出。
一心为主到这个份上,也是让他稳坐数十年总管位置的原因。
故而,如果是邱公公指出明贵妃和言珏之间的关系,这是即使无辜也跳进黄河洗不清的结局,更何况,是的确有一晚发生了些纠缠。
明贵妃的心开始沉下去,默默跪着,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在她身后有一道刀子般锋利的眼神,想要将她劈成两半。
言珏回忆起那一晚,刻意装扮成太监的明贵妃出现宣政殿外,截住了正汇报完岭南宝洞的开山动土进况的言珏。
他本以为是要事,就找了处僻静的角落。没想到明贵妃上来就是动手动脚,百般折腾中他才让她罢手。
明明早年就说好了利益勾连过程里的底线,这个女人还是动不动会往上凑,言珏心里万分鄙夷,这大概就是舞姬出身天生的招数吧。
可没办法,这个既没有母族势力,又没有特别聪慧头脑的花瓶女人,是最能把控的。尤其是等到将来她的草包儿子继位,一切都可以掌握在他的手心。
万万没聊到,竟然会被邱公公撞见,言珏早知如此,便有些后悔当时克制住掐死她的冲动。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如若是和明贵妃的这档事,言珏短短时间内已经想出应对之法。但他知道,今日龙颜大怒,远不止如此,因为他身旁还晃眼地站着一对红衣喜服的璧人,因为本应该躺在龙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正在他眼前暴跳如雷。
应证了他心下担忧的立马来了,转念间一个红木盒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脑门。
言珏苦于不得动弹,只能任由鲜血从发间渗出,缓缓淌过宽额,眉心,眼角。
“你们苟合,朕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然!你们这对狗男女竟然妄想要害死朕!”
黄袍在身的皇帝倍感禁锢,索性撕了上身的马褂,一把掷在地上,狠狠地用脚在上面跺。
跟随五十年来,邱公公从未见过发如此之大脾气的皇帝,连忙跪下去俯身拜倒,苦劝皇帝莫生气,要保重身体。
他这一跪,大殿上所有人都整齐划一地拜倒。
明贵妃颜色大变,急忙挪上前几步,抓住皇帝的手,苦苦申辨道:“陛下,臣妾冤枉,臣妾没有啊~~”
气急的皇帝直接无视了哭也哭得怜人的贵妃,抬起脚重重地在她肩上踹了一脚,将她整个人掀翻躺在地上。
“冤枉,你有脸说冤枉!”皇帝指向被扔在地上开裂的红木盒子,咬牙切齿。
“金丹里的毒不是你们下的吗!朕真要拜天拜地让朕还有机会站在此处置你这个贱货!”
明贵妃的眼底彻底丧失了光芒,皇帝已经连市井脏话都骂出。她已经不敢抬头直视高高在上的帝王了,这一刻她意识到什么叫做心灰意冷。
但她还不能倒下,还有太子的前途关乎慎重。金丹里的毒她知情,但终究不是她所决定的,光凭这一点是不是还有挽回的余地。
明贵妃目光躲闪,想着应对言辞,猛然灵光一过,眼角带了薄薄的凶杀之意。
“陛下,这一切都是——”
“陛下,臣不知连番构陷之说从何人口中挑拨而出,实在居心叵测。”
明贵妃一脸茫然地看向打断她的言珏,不由嘴角苦笑,心底暗骂他的不识时务,死到临头还要白做挣扎。
“构陷?”皇帝玩味地瞧着言珏,让四下的人毛骨悚然。
言珏挺直身子,据理力争:“臣与明贵妃绝对没有任何越矩关系,臣愿意拿言家世代作誓;而金丹用度乃司天台提供,臣对陛下的衷心日月可鉴,臣便更加纳闷,何处此荒唐言论,这非陷害又是什么。”
皇帝看起来像是被言珏一番慷慨打动了,难得有耐心地追问他:“照你看来,是何人暗害你?”
果然奏效了,言珏心想。随之一侧嘴角勾起,轻蔑地瞥了眼殿旁看热闹的两个人。